夜里十点，张桥半躺床上。试图一只眼睛瞄向播放的电视，一只眼睛看向后面贴满纸条的镜子。
身体里有两个年龄段的自己，中年大叔绝对强势，后生仔也会蹦出来刷存在感。他希望可以自如切换，每天做各种尝试，收效甚微，不死心的继续。
今晚，差点犯错误。某个从事特殊行业的女士打来电话，后生仔居然聊到交易价钱。幸亏中年大叔救场，话风一转，言称房间有同伴，总算不了了之。
下午在新租的住处睡了好几小时，晚上特别精神。稍一放松，后生仔的荷尔蒙分泌旺盛过度。危险的信号，越想越后怕。
“噼噼噼、噼噼噼……”
传呼机响，张桥从床头柜抓起看，有点激动。汉显传呼机好处是，可直接看到留言。显示屏上有几个字：“田已找到，盼复。陆。”
张桥先是抓大哥大，转而又抓电话。手忙脚乱接上电话线，拨打回复的号码。先前后生仔险些闯祸，他把电话线拔了。
“你确定是我要找的田跃进？”
“几乎百分之百。四.川人，三十二岁，电科大自动化专业毕业，前年留日回国，戴一付高度近视眼镜。原某无线电厂工程师，调到堔镇一家建筑公司工作。跟你的描述吻合，姓名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他自己到人才市场挂牌？”
“是啊，我也不敢相信。这种人才，全特区稀少。所以，前几天我都懒得在内部找。今天随口问一个同事，就拿到他的资料了。唉，其实他很有名的。”
通话的是“招聘代理”陆勇强，张桥拿脑袋撞墙。每天冒充记者打电话，打了上百电话，全是无用功，人家随口一问搞掂。
“既然是很牛的人才，怎么没人聘请？”
“我问过了，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挑。要求专业对口，还要求有一定的人事权。所以，挂了快一年了。”
“这些不是问题。”
“另外，田跃进首选是家电或通讯器材制造企业，你是电脑公司，恐怕……”
“尽管联系他，相信我，他会感兴趣的。”
“好吧，张生，我们碰个面吧？”
“我要的资料搞到了？”
“一百多人。”
“好极了，我在宾馆大堂等你。”
挂了电话，张桥平躺上床，长长吁一口气。有田跃进田老鬼坐镇，技术、生产、质量，高枕无忧了。
组装电脑不是卖一两台或几十台，一年销售成千上万台小意思。因此，质量必须有所保障，不能差了品牌电脑太多。否则，几百万的散件砸在手里。别说挣钱，“战利款”洗白也泡汤。
张桥清楚自己的装机手艺，上规模完全不够看。而培养技术骨干没有一两年休想，撒网挖人短时间不现实。最便捷的途径，唯有作弊。他了解田老鬼的能耐，前世几乎以一己之力将他送上金领阶层。反过来讲，因为田跃进，他才敢打电脑兼容机的主意。如果找不到，老实卖汉卡再说。
“田跃进的也在里头？”
“是，我放在第一份。”
“这个资料我留一晚可以吧？”
“嗯，我明早上班前过来拿。”
“行！明早我把面试名单一块给你。”
“好的，我走了，张生。”
“明早见！”
四处撒钱播种，到了“丰收”时候。陆勇强帮忙拿到应聘人员的资料，走个小后门。个人信息未受重视的年代，算不上违法乱纪。这些资料，明天去人才市场，一样看的到。赶时间，提前一晚而已。
张桥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取出田跃进的资料。没错，是这个老家伙！模糊记得田老鬼说过，初到堔镇在一家建筑公司管机电。而此时，乃至十年后，深圳的建筑公司比公厕都多。学骗子打几天电话，一点音讯没有。哪曾想，老家伙早就在人才市场挂牌自卖？得来全不费工夫。
“真不是吹牛啊！”
翻看完一百多份求职资料，张桥感慨不已。
招聘四十个人，分为三档。五个管理人员为一档，要求大学毕业有五年工作经验或硕士文凭，博士最好。二档十个技术人员，要求计算机专业学士文凭。三档二十五个普通员工，要求中专以上，大专优先。而一百多份资料，无一不是本科毕业生，不乏来自未曾划分的“985”、“211”大学。
这些天之骄子，放全国任何一地，无论进哪个单位，都是香馍馍。怪不得陆勇强自豪地夸口：“这两年，来堔镇的全是精英！”
第二天，张桥没有着急去人才市场，或联系田跃进，只是交给陆勇强面试名单，一切按正常招聘进行。一早就去广告装潢公司，讲解招牌和logo设计。
“博字高，克字矮，两个字连接，博字像母鸡带崽，护克字在翅膀下。用美术字或变体字，活泼点、卡通点、颜色大胆点。跟后的电脑二字就要正规了，字形可以偏扁。你们画几个方案，我看看效果。对，下面是personal puter of bloger，突出bloger。总之，电脑两个汉字坐在英文上边。”
“张生，bloger什么意思？”
“博克的意思。”
“博克什么意思？”
“装修费打五折，我详细告诉你。”
讲解差不多了，张桥带上广告装潢公司的经理和设计、施工人员，赶赴门店现场勘测。装修时间不短，早一天快一天。
来到华强北目的地，远远看见一辆卡车停门店外，好几人在装车。
昨天签约，今天立马赶人，业主有手段。
“他们暗地转租仓库和办公室，严重违反合同。张生，明天上午你可以进场了！”
三个保安模样的人，监督门店原承租商撤离。业主接待员嘻笑讲原因，张桥心里流血几分钟。
四万港币的补偿费啊！难怪吴总怕他反悔，比他更急切签约，原来早拿住对方把柄。最关键的信息没捕捉到，谁叫自己赶时间呢！
也好，早进场早开张。张桥自我安慰。
“张生，办公室和宿舍，今天就可以交给你，要不要先看看？”
“行，麻烦带路。”
见张桥面色不豫，业主接待员马上给点实惠。进了业主大院，就被嘤嘤央央的女人包围。正值三班倒换班，女工们“横行霸道”，大概有美女，李师傅看的目不暇接。业主接待员介绍，大院内另有三家电子公司。
“院子里有多少工人？”
“七八百吧？我也不大清楚。”
张桥之前仅在院子门外匆匆一看，内里第一次光顾。
业主大院由五栋楼合围，整体呈一个曰字。主楼面朝华强路，是曰字最上一横。曰字中间一横的宿舍楼，最有意思。铁栅栏从底到顶将这栋七层楼分隔，女宿舍占三分之二，男宿舍占三分之一，直观反映出堔镇打工者的性别比例。
“三来一补”实施多年，女工是主力。据说，此时堔镇打工妹多达二百万。有部着名的电视剧，讲的就是她们。上步工业区的电子业，一样女多男少。
相比其他地方，这里的宿舍算好的了。房子新、门窗新、床架新、水电新，每个宿舍有卫生间，在后世也不算差。毕竟，上步工业区新建未久。
接收办公室时，张桥意外发现三个办公室带卫生间，左看右看。业主接待员以为他嫌弃占面积，解释说：“最初打算做宾馆的，后来图纸没法改了，一些卫生间不得不保留。”
没经验啊，或者有人瞎指挥，不过张桥喜欢。送走业主接待员，开始和装潢公司经理扯皮。
“工期要多长时间？”
“半个月，半个月肯定完工。”
“一星期。”
“哎呀，大佬，一星期打死我也做不到。整个特区，一星期谁做到我认他做老豆。”
“十天！”
“嗯……好吧，十天。加班加点，十天勉强够。今天备料，明天开工。”
讨价还价一番，签订装修合同。有业主配合，门店、办公室、仓库随意出入，施工人员轻松丈量所有尺寸。
公司的场地张罗结束，轮到自己的住处了。昨晚差点犯错误，张桥迫不及待搬出宾馆。每天扔下一百多万港币现钞在房间，也叫人提心吊胆。另外，今天父母一行人将返回堔镇。
“你们不送货……”
新租的住处仅余一长两短三张木沙发，必须充实。然而，买好冰箱、电视、洗衣机、消毒柜，张桥傻眼了。这年头的买卖，讲究银货两讫。意思是，付清货款东西是你的了，请拿好出门。扛走、拖走、拆走或者砸大街寻开心，卖家一概不管。进口货不用走后门卖给你，托特区的福了，你还想使唤免费苦力？
料到售后服务不存在，没料到自己碰上了。
买空调好点，安装工负责到开机使用，终归当下用空调的是少数人。在此，租单位房的好处体现出来了。同时装四台空调，无须考虑用电增容。
“张生，别请街边仔。等我打个电话，包一架人力车，八十块两个人帮你搬一天。”
搬运问题，最终李师傅解决。
张桥不止买电器，还买了三张床、三个衣柜、一套写字桌、一套餐桌，以及床垫、铺盖、锅碗瓢盆等等日常用具。忙活到日落西边，门锁换了，空调安装好了，所有东西就位。期间，老爹从虎门来电，交待订旅馆、订饭菜。
弄出一个新家的样子迎接父母，可谓一举两得。张桥少见的节约，没在酒店订饭菜。李师傅带路，在有名的烧卤店买了一只烧鹅、一只烧鸭、两斤烧肉。又自己动手，利用新买的炊具，做饭做素菜。
李师傅另眼看待，每天下馆子的大少变劳动人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