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路,一条以兵工厂名字冠名的路。长度930米的北段,后世名弛遐迩,远超深南大道。
九十年代初的华强北,是1.0阶段,名声不显。属于上步工业区一部,规划的电子业生产、组装、销售地。
厂房、商埠混杂,楼房矮的多高的少,第一高楼是前特区第一高楼电子大厦。这栋二十层的建筑是华强路的鼻祖,销售电视机、录像机、投影机、收录音机、音响、电子元件等等,电脑产品几近于无。
百米外的赛格电子,经营模式类同,集中在一栋八层楼里,红火程度与电子大厦不相上下。
当前,堔镇电子市场此二强并立。其他集散地未成气候,花为任老倌也才刚刚起步。
张桥逡巡华强北几天,放弃打入两强的计划。电脑仍属于小众,凑热闹难蹭人气。本来想跟举人公司做个伴,在工商局查询,堔镇并无此家公司。多方打听,才知道举人公司注册地是朱海,今年四月成立,完全记错了。举人公司目前是在堔镇,却不在华强北。于是乎,门店的选择,无法考虑扎堆成行。目标锁定赛格电子市场斜对面的一栋五层建筑,一层的门店怎么看怎么喜欢。麻烦是,已经有商家承租。
“三万不可能,张生。”
悬赏打探信息,总算出成果了。不用再打搔扰电话,也不用冒充谁。早上八点,张桥只打了两次电话即找到业主。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挑明挖墙脚。
港商名声臭,生意上却吃的香,业主同意面谈,第一锄挖下去了。更令人欣喜是,在一家茶楼碰面。业主说:“不妨向你透露,现在的月租金是二万六,三万不值得我们动员现承租商家退租。”
“吴总,我说的是港币。”张桥补充道。
吴总倒茶倒进杯碟里,搁下茶壶凑近脑袋问:“你、你没开玩笑,三万港币月租。”张桥认真说:“五年租约,第一、第二年是港币,第三年月租五万人民币,往后每年上涨百分之十。”
没有关系、没有熟人,拿汇率这个大坑反其道而行。
国内处于外汇饥渴期,1979年起,实行外汇上缴和留成制度,集中外汇搞建设。不管经济效益或政治效益,创汇都是每个地方机关、每个单位、每个公职人员的追求。外汇开放,要到1994年外汇交易中心成立以后。
港币当锄头,十分锋利,张桥敢于挖墙脚,志在必得。首先,归功于信息收集。多方信息表明,原承租商经营不佳,打算寻找合租者。合租是最后选择,挥锄头再说。
“第一年的港币租金,一次性支付,再加五万港币补偿现承租商家。”
“三十六万年租金,加补偿给个整数,四十万港币。”
“成交!”
“三天内我要接手。”
“没问题,张生。合约写三天,快的话,两天就可以交给你。”
吴总爽快,张桥也不含糊。吴总端杯喝一口茶,似乎害怕对方说话不靠谱。再次打量对面的毛头港商问:“张生,这么大一笔款项,你不用请示港九投资人?”张桥笑说:“港九投资人是我老豆,我是那边公司的总经理。”
“噗……”吴总一口茶喷蒸排骨上。
五分钟后,两人离开茶楼,来到业主办公室,签署正式租约。
三万港币租金,租的不止是一百四十平方的门店,附带二百二十平方办公场地和五百平方仓库。否则,二百多港币一平方价格,将创下本年度堔镇最高门店租金。当十万港币现钞订金交付时,吴总欣喜过望,附送了四间宿舍,不另计租金。
外汇作用如此巨大,亦反映出挣洋人的钱何其困难。说白了,能卖给洋人的东西太少太少。再过十年,八亿件衬衫换一架空客、十亿双袜子换一架波音,仍是常态。个中心酸,只有亲历者才知道这一段艰苦历程。张桥先知先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卖啥挣外汇?幻想开挖电影金矿,也就好理解了。
其实,吴总彻底被港币蒙蔽了眼睛。稍微冷静,不难察觉张桥的急切。到堔镇第五天了,毫无建树。眼见挖墙脚成功在望,控制不住年轻的身体,言行暴露了企图。
赶时间,张桥的心理价位是四万港币。与供货商催促接货无关,他赶的是大时间。明年一月二次“南.巡”了,影响历史的重大事件啊!从此,国内发展步入快车道,堔镇特区俨然领头羊。五年后,同等租金在华强北,写字楼也租不到,别说当街门店了。
往远里说,冒险干一票“白吃黑”,以最短时间攒取第一桶金,何尝不是为了赶这个时间点。家里强行买房不租房、鼓吹港股明年暴涨,也是因此。二次“南.巡”的影响,对港九同样巨大、深远。得利最大一班大亨,真正的挣钱挣到手发软。
“李师傅,我要睡一觉。下午三点半cALL我,然后再来接我。”
“没问题,保证准时!”
签署了租约,免不了请业主吃顿饭。半斤茅台下肚,张桥一点钟回到宾馆,吐的呜呼哀哉,只好“奢侈”地睡个午觉。
不胜酒力,与昨天打篮球有关。彭大军试出他有两下子,让他打全场。在港九和安德鲁经常单挑,消耗的体力,与正规比赛不可同日而语。四十分钟下来,累如死狗。若非早上要挖墙脚,他今天保准赖床不起。
“那个傻仔找的地方,又是一个月一个月租?”
“这回应该不是。”
午睡没福气睡到三点半,三点被电话吵醒。最先收集信息的门僮有目标了,自己的住处没落实,醉眼朦胧也要起床。门僮不是第一次有目标,几乎天天有。要么房子太差,要么是合租、要么只肯按月租。
白跑多了,李师傅对门僮很不友好。张桥没睡够,也有些愠恼,但这一次比较看好。因为,业主同意租期一年,前提是,必须提供详尽的身份材料。户口本、身份证、单位证明、护照、驾驶证、营业执照、学历证书,任选其二,多多益善。业主如此用心良苦,是有诚意的表现。
“你未满二十二,那你父母移居港九时间不长,是吧?”
“他们去年十二月移居港九。”
“哦。你父亲取名思沪,你家应该是沪申人,怎么你的籍贯写的不一样?”
“我奶奶是籍贯柠波的沪申人,解放前跟我爷爷结婚。我爷爷是老军人,抗战期间一直在长江流域作战。”
“你爷爷是新四军?”
“不,我爷爷是桂系出身,淞沪会战是营长,手下死伤殆尽,撤退后加入薛岳部队。解放前夕,他在苏南率一个团起义。尔后,参加了三年剿匪,1954年转业回老家,在县武装部工作至去世。”
“这么说,你爷爷是老干.部了。那么,你奶奶怎么去的港九?”
“……”
面谈过程不止用心良苦了,赤.裸.裸的刁难。祖宗三代问个遍,政审不过如此。早上承租偌大的门店和办公室、仓库,人家都没有这般刨根问底。租一套九十平米的三居室……好吧,房子令人满意。
赶时间,老子忍了!
张桥抑制年轻的冲动,满足业主的“好奇心”,反正事无不可对人言。
“你准备开公司,办理营业执照了吗?”
“已经办理,估计月底拿到执照。”
“公司从事什么经营?”
“电脑……以及电脑相关的设备。”
“高科技行业啊!你租这套房子,不是用于经营吧?”
“不,只用于我和我家人居住。这样吧,林大哥,我今天正好签订一份门店和仓库、办公室的租约,请你过目。”
业主自称姓林,三十五六岁样子,戴一付椭圆金丝眼镜,一看就是坐机关的干.部。浏览完张桥早上订的租约,笑道:“小张,你早拿出这个,我们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好嘛,闹半天错的是我?张桥无语了。
“我没问题了,你稍等。”林眼镜边拨电话边说。
屋里有现成电话机,张桥中意这套房的一个重要原因。这年头,安装固定电话比买大哥大麻烦多了。无价可讲,还得老实排队,一个月装上算你命好。
“人不错,大学生、出身好,他父亲是党.员呢,你们可以跟他定协议了。”
林眼镜放下话筒,张桥真想送上一顿老拳。泥媒的,审问老子这么久,你丫业主都不是?
“户主是老两口,去年退休。俩儿子一个在东北一个在津门,俩儿媳妇双双在今年生孩子。老两口不得不去照顾,目前人在东北。这一去,一年半载回不来。”
林眼镜看出张桥不快了,解释起户主的情况。“我爱人是户主的学生,进单位是老两口带出来的。我呢,帮忙把把关。这里毕竟是单位宿舍,来历不明的人尽可能杜绝。你身上酒味很浓,所以我的问题多了点儿,还请你谅解。哦,小张,一会儿户主的大女儿和女婿过来,跟你签个协议。不过,不是你租门店那种正规文本。”
住房改革远着呢,单位宿舍外租,在其他地方没准是犯错误,在特区已是公开的秘密。单位不提倡、不禁止,没出问题睁只眼闭只眼。租约和口头协议无异,双方默契一般不会有纠纷。
张桥得了道歉,好受多了。他挑单位宿舍租房,无非从安全考虑,人家也一样。
“我先走,小张。以后再见,我也住院子里。”林眼镜事了拂身去。
张桥目送他出门,整个人瘫沙发上。
二十分钟后,两个中年男女带来一份手写的租房协议。张桥已昏昏欲睡,二百五的月租实在难听,还价成二百六。要求换锁获准,立即签字盖手印,奉上一年的房租和一千块电话押金,开门送走主人。
酒劲再次来袭,张桥实在顶不住了,在木沙发上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