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几分钟后，一辆低调的深灰色标致208缓缓停在他面前的雨幕中。洛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带进一身潮湿的寒气。
车内很干净，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与柠檬香，只是比公寓里淡一些。夏洛特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双手握着方向盘，指节微微泛白。她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侧脸线条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许。
“谢谢。”洛根系好安全带，感觉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顺路。”她简短地回答，启动了车子。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清晰又迅速被雨水模糊的视野。车流移动得极其缓慢，鸣笛声在雨声中显得沉闷而焦躁。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点敲打车顶和窗户的啪嗒声，以及引擎低沉的嗡鸣。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洛根伸手想去摆弄车载收音机。“有点闷，听点音乐？”
“别动。”夏洛特立刻阻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不习惯在这种天气开车听音乐。会影响我判断声音。”
洛根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收了回来。他转头看向夏洛特，这才注意到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她在紧张。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意外。在他印象里，夏洛特·杜兰德永远是从容、冷静、掌控一切的。
“你……”他犹豫着开口，“不喜欢下雨天开车？”
夏洛特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定前方，过了几秒，才很低地“嗯”了一声。“光线折射，声音被雨声覆盖……不确定性太高。”
就在这时，侧面一辆卡车毫无征兆地突然变道，溅起大片水花，猛地插到他们前面。夏洛特下意识地猛踩了一脚刹车，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惯性让两人的身体都向前冲去。
洛根下意识地伸手撑住前方的储物箱，稳住自己。而夏洛特则在车子停稳后，双手依旧死死抓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完全失去了血色。她微微低着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但洛根清晰地看到，她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那不是简单的紧张，那几乎是……恐惧。
车内一时间只剩下雨声和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洛根看着她紧绷的侧影，那个总是像冰雕一样完美、疏离的夏洛特·杜兰德，此刻看起来异常脆弱。他忽然想起，似乎在她的资料里，模糊地提到过她年少时经历过一次交通事故，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停止公开演出……
他心里某个坚硬的部分，悄然软化了下去。
“嘿，”他放轻了声音，试图驱散这令人不安的沉寂，“说起来，我得谢谢你。”
夏洛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洛根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尽量轻松：“多亏了你上次的指导，我的烹饪技术突飞猛进。虽然还没达到你的‘艺术’标准，但至少不会再把百里香和迷迭香搞混了。上周我尝试做了勃艮第红酒炖牛肉，按照你的方法，味道居然……还不错？我同事都说我可以去开餐馆了，当然，我知道他们是在拍马屁……”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他工作中遇到的趣事，吐槽那个要求奇葩的客户，分享他周末探索巴黎发现的某个隐藏在小巷里的、味道惊人的烤肉铺（他小心翼翼地没有提及具体位置，以免触发她的“卫生警报”）。他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像是在讲述，又像是在用这种平缓的、日常的语调，编织一张无形的、安抚人心的网。
他没有试图去碰触她，也没有再追问关于开车或雨天的任何事。他只是在那里说着，用他那种带着点美式随意的、有时候甚至有点笨拙的方式，填充着车内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流依旧缓慢，雨也没有变小的迹象。
但不知过了多久，洛根注意到，夏洛特紧紧抓着方向盘的手，似乎放松了一些。她僵直的背脊，也微微松弛下来。她依旧没有看他，也没有参与谈话，但她似乎在听。
直到车子终于驶入他们公寓楼下那条熟悉的街道，找到停车位停稳。夏洛特熄了火，车内瞬间被一种混合着雨声和彼此呼吸声的安静笼罩。
她依然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
“……谢谢。”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盖过。
这次轮到洛根愣了一下。“谢什么？是我该谢你送我回来。”
“不是因为这个。”夏洛特缓缓抬起头，转向他。车内的光线很暗，但洛根能看清她的眼睛，那片冰蓝色的湖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融化，闪烁着细微的、复杂的光。“谢谢你……刚才说话。”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秒，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审视，只有一种未曾有过的、柔软的坦诚，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未完全平复的惊悸。
然后，她迅速推开车门，拿起后座的乐谱袋和雨伞，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公寓楼的门厅。
洛根独自坐在副驾驶座上，耳边还回响着她那句轻飘飘的“谢谢你刚才说话”，以及她最后那个眼神。车窗外的雨点噼啪作响，车厢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清冷的香气，以及……一种全新的、让他心跳失序的、暖昧不明的温度。
他靠在椅背上，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那个雨夜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新的默契。洛根不再觉得夏洛特的钢琴声是打扰，有时他甚至会在她弹奏那些旋律性较强的段落时，停下手中的事情，认真听上一小会儿。他依旧说不出那是什么曲子，表达了什么，但他开始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或者情绪。而夏洛特，似乎也对他的“噪音”宽容了许多，偶尔听到他房间里传出节奏明快的音乐，不会再露出那种仿佛被冒犯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