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先生认为我们真的可以改变这一切吗?而且,改变以后又一定可以朝着好的方面前进吗?”
“未来的事,我不会轻易许诺。”
“是吗?以您已经做出那么多大事的情况,我还以为您会给个笃定答案呢。”
小老板稍微淡去了一些语气中虚伪的驯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羡慕:
“您喜欢狄赛尔而讨厌我吧。”
“我对人的态度一般是根据行为调整的。”
“我……并没有他那种好性格,这是我自己也知道的,但是在原来的海湾里,他的性格其实不是一种优点。”
小老板顿了一下:
“在很多时候都不是。”
“你的眼光某种意义上比他好,虽然只是短时间的眼光……而且,你的确很会回避风险。”
白无一一边走下天桥,一边回忆着小老板、报童、利亚姆来到书店的第一天。
这个小孩,是第一个恳求获得学习机会的孩子。
“我的确不喜欢你身上的一些部分,不过无论什么原因,你没有做到最低,我也姑且可以忍耐。”
“短时间的目光……毕竟,在海湾那种地方,要考虑的一直只有今天是否还能活下来而已。像现在这样,大家都谈论着未来或者长大以后要做什么这种事,是会被嘲笑的白日梦罢了。”
利亚姆发出不符其年龄的沙哑笑声,随后将脸上泪滴的面具朝向白无一。
随后他轻声说:
“好吧,虽然我不确定我是否也能改变,但是适应环境哪怕在现在也是必要的技能……先生,抱歉之前所做的事,等我长大以后再报答您吧。”
【但我们已经永远不会长大了。】
“……?”
声音。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白无一大脑中响起,让他一阵晃神,一瞬间,只觉面前简单的面具似乎都被扭曲、歪斜成一种漩涡般诡异的形状。
他看见那面具上的黑色泪滴如晕染了一般忽然膨大了无数倍,很快占据整个视野,然后像是在水里一样开始波动荡漾……
“先生?”
利亚姆有些困惑的声音将白无一唤醒。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为何自己感到这扭曲的画面熟悉。
明明不自然、扭曲,却好像变得更为真实了的画面……只有那一人曾经带来。
“先忙好现在的事吧。”
白无一掩去面上不自然神色,随后快步向前。
一群人很快来到了目的地。
——之前由白无一镇守的书店现在安然无事。
他开了门,店内也就亮起了灯,白无一一步步走进柜台,一只白鸦便自楼上自顾自地飞了下来,落在他肩上。
“看来还是有位不速之客,”
白无一失笑地摇摇头,又认真开始在书架前挑选:
“我之前就考虑过要你们带走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到底不能只算在一本书里。”
他开始一本本挑着书,而狄赛尔和报童……利亚姆就一起凑过去,看他挑着些什么。
“您都打算挑些什么?”
雷德保持来一些距离,尽可能让白无一自如行动地问:
“如果您需要的话,这里的书我们可以全部一起搬回去?”
“你们如果需要的话才全部搬回去,我这边挑的,是我送给你们的书,换而言之也可以算作最后一课的作业吧。”
啪。
白无一将一沓沉甸甸的书放在了手上,随后有些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将其放在柜台上。
接着,他勾勾手让雷德过来,在其面前清点书籍:
“农学、机械图表、节气记录……大副应该交给过你关于列表清单的记录方法,我就不多说了,其他还有一些比较远的概念的书……你们现在用不上,但之后要是遇到像之前工厂和海湾那种样子的矛盾,也许可以从里面找到些答案。”
“嗯……”
雷德看着那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书籍,将手搭上去,然后缓慢点了点头。
这些书实在是很多,要看完也需要很多时间,就算是白无一,其实也不能说看得尽善尽美了。
但海湾有未来的话,一切应该……
“叮当。”
就在四人一本本搜刮着书店中书籍之际,一道铃声却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白无一回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长长的礼服、金色的独瞳……
是作家。
“……雷德、狄赛尔、利亚姆。”
当和作家的独瞳对视之际,白无一忽然向另外几人发话:
“拿着书就回去吧,我需要在这待一会儿。”
“那是……需要帮忙吗?”
“不。”
谢绝了雷德的好意后,白无一站在柜台旁,就这样看着众人离去,徒留作家一人静静站在书店正中。
“欢迎光临。”
对方并没有选取书本、没有落座、没有要咖啡或糕点,甚至一动不动……恐怕并非为了“光临”而来。
“您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他不点,白无一倒也不着急,还是拿起那一盏放在柜台上的咖啡罐,为其按照规则奉上了一杯苦式咖啡:
“没事也不着急,这咖啡您先喝着,我们慢慢……”
“城市正在毁灭。”
作家张开口,那种模糊的电子音便如浑浊污水般自面具后渗了出来:
“一切正在步向终焉。”
“结局总会到的,无论是对于城市还是其他什么,你既然是作家的话,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对方的行为,并不符合规则,也不符合其一贯的作风。
白无一能清晰从作家那金黄的独瞳中感到一种被窥视的触感。
那种感觉,极为冰冷,几乎如金属一般。
“一切变化了。”
踏。
“而这变化由你所带来。”
踏。
一步,两步。
作家朝着柜台走来,但他的头没动,头上那根白色的羽毛一颤一颤的,像是取代了面具无法改变的表情。
“我讨厌改变。”
随后,作家低语。
那枚金黄的独瞳因距离而被放大,几乎如一道枪口般抵在白无一头上,没有一丝一毫眨动或摇晃的异常,却比出现这些异常更令人生畏。
“为什么讨厌改变?”
作家的规则中并没有太多对付他的办法。
所以,白无一暂且保持了一位书店店主应有的素养,和这位一向寡言的顾客耐心交谈:
“所谓作家,就是要书写什么故事的人吧?而故事总总就代表着变化,难道您不当欣然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