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城的橘子树比它处生得茂盛茁壮，枝蔓宽厚树冠蓬勃。不光能够将二人一棺的身形完美遮掩融于夜色，也能令此刻互有隔阂的二人减少几分尴尬与漠然。
安化侍还在质问陆某人，只不过句句推理有据，他孑然一人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若是鸠摩和尚寻找地狱吠咜这么多年，那当时在城墙下找到我时为何不直接抢夺？还是说他已经老眼昏花认不出我背后的棺材？”
的确，陆某人的言语中存在诸多漏洞。
这位邋遢道人似乎也不打算给他好生解释，反倒是有些破罐破摔般姿态慵懒。
“你还想怀疑道爷儿啥子，尽管招呼出来！”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都有古怪，即便是我的爷爷此刻也满溢古怪。”
安化侍着实有些许头痛，他想不明白太多事情。
为什么鸠摩和尚和他素未谋面，却好似对他全盘知悉？
为什么原本一事无成的温叔牙，会和天照宗扯上关系？
为什么这些半人半鬼的修行者，偏偏非又找上了自己？
安化侍不想去思考太多，背上棺材跳下树冠准备就此离去。
见他不辞而别，陆某人瞬间又拉下自己的老脸。他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刚刚捂热的树干窝，也跟着安化侍随后下了树。
“就这么走了？”
安化侍大步流星不愿理睬他，虽说这鬼道人曾两次搭救他的性命，但眼下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他想独善其身以求心安。
身后的陆某人见状也不慌不忙，只是阴魂不散地缓缓坠在少年身后。
“你此去往南即便是到了南平京，你也寻不到大道登仙阁。即便是寻到了大道登仙阁，你也找不到道门也寻不到公羊子！”
听闻此话，安化侍的步履戛然而止。
他缓缓回身，眼神里又多了几许谨慎。
“老陆，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若说是你爷爷，你信吗？”
陆某人抖抖身子，将破烂道袍裹得更紧一些，双手也交叉藏在了两侧腋下。
正月的南淮城还是一如既往得冷冽，安化侍看着陆某人，一时间又开始犹豫不定。
这算是他的老通病了，被温叔牙支配了十九年的少年，向来都没有什么主见。
“我懒得听你编的那些故事，为何说我找不到我师父？”
陆某人闻言大笑，山羊胡子在夜风里放肆地分叉，看起来疯疯癫癫没有半分正经皮相。
他的开心自然来自于少年的反问，毕竟是活了十三世的老鬼，自然能看出少年性格上的软肋所在。
“大道登仙阁乃是道宗于南靖京都设立的入世道观，隶属于太常寺直接管辖。里面的道士皆被达官贵胄奉为上宾门客，你觉得凭你一介舒家余孽之身如何进得去？”
安化侍少年心性闻言自然不悦，刚想要说硬打进去，又想起自己现在的修为处境，免不得一阵唏嘘慨叹。
陆某人可谓老奸巨猾，自从被他抓住诸般把柄后，说话也开始滴水不漏起来。
“且不说里面有我这般隐境大宗师坐镇高阁，即便是你进去了找到你师父也无济于事。你现在源炉被南门剑气摧毁，你应当能明白这不是缝缝补补就能解决的小事。”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眼下的陆某人软硬兼施，话语里满是真诚也满是现实。
说实话，当初温叔牙告诉安化侍去寻公羊子，安化侍也是和陆某人一样的想法。
他也不大相信一个道门马夫能够治好他的源炉，最起码也得像蓝仟夙那般去寻顶级门派里面的巨擘人物出手。
“那日营救的蓝姑娘跟我说过，世间五行源炉大派里有隐士高人，掌握为凡夫俗子开辟源炉之法。我眼下源炉被废其实和其类似，这消息可是真的？”
安化侍此刻面上火辣，毕竟是他耍性子率先离开，此刻却又腆着脸向鬼道人请教。
陆某人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过面色上还是没有松懈。
“的确有此般秘术，但即便你找到了公羊子，你又不知他究竟修为深浅，也不信任道爷儿我说的话，如何能够判定他就能帮你寻到巨擘前辈？即便寻到了人家又为何要耗损自身精元去施展如此逆天术法救你？”
这些话都是大实话，安化侍也能感受到前路的艰难险阻。
他并没有埋怨温叔牙，毕竟在他印象里爷爷就是这般不靠谱的家伙。以往每次定规矩也都是朝令夕改，为此挨的鞭子早已如恒河尘沙般数也数不清了。
“即便是这样，爷爷让我去寻，我还是要去寻的。”
安化侍还是选择乖乖听爷爷的话，陆某人竟也出奇没有反驳，而是来到他身前又撂下一句。
“我不管你还信道爷儿多少，总之你爷爷让我照拂你直到见到公羊老叟，道爷儿连一世修为的脑袋瓜子都爆掉一颗也算是仁至义尽。眼下你想要找人必须要先入道门，想入道门必须要有足够实力衬托，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可以在路上好好修炼天照宗功法。”
安化侍脱口而出，紧随而来的便是陆某人的鄙夷呵斥。
“胡闹！天照宗被世人称为魔宗，和鬼道一般为世道所不容。往日里见到一个信徒皆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你竟然还敢在自诩正道中流的道门内使用魔功？”
一番话骂醒了安化侍，但更令少年满面愁苦。
“那我就没办法了，我眼下只能修炼神念意海，我的木属性道宗源炉被废了。爷爷说我有修习刀宗的潜质，但我的肺脏处金属性刀宗源炉根本没有开辟迹象。”
陆某人闻言轻咦一声，轻轻捏住少年的手腕度入一道鬼气，在肺脏处游历一番后又徐徐导出。
“按道理说，开辟源炉都是与生俱来的事情。即便有后天开辟的方法，但那也是各大门派不传之秘。”
陆某人径自喃喃，安化侍从旁补了一句。
“我爷爷说过，修行路上有开辟多重者，谓之海上生明月。我若是源炉没被废除，我应该也算是这一类人！”
这倒是事实所在，陆某人故作为难状，捋着山羊胡须沉吟。
“莫说海上生明月，就是日月同辉道爷儿也见过！但眼下你这刀宗源炉只能算是伶仃火星，根本没有熊熊燃起的迹象。”
安化侍本来也没报什么大希望，因此这种话听习惯了也无知无觉。倒是陆某人接下来的一句话令他无比亢奋，甚至似乎又感受到了名为“希望”的物事！
“小子，道爷儿倒是有一种法子，能让你恢复目前的修为，还能瞒天过海地踏进道门的门槛儿，想不想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