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头微动，头脑闪现出那张模糊的脸庞。
她总是那么安静，不悲不喜。不管是受到赏赐，还是被别的嫔妃刁难，她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似乎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淡泊名利。可是皇上知道，她其实心内很善良，也有自己的主见，她曾悄悄告诉过他，她之所以忽视一切，不过是因为她身陷囹圄身不由己，她做这些全是为了自保。可是正因为情到浓处她对皇帝吐出的这句真言，成了皇帝质疑她的引线，她一心认为皇帝宠爱她，欣赏她，就可以单纯地信任他，却忘了他是皇帝，是全天下最危险的男人。
皇帝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她清晰的面容，黛眉凤眼，桃腮玉面，眉头总是舒展着，小巧的嘴巴大部分时候却总是紧紧抿着。他曾经夸赞过她的容貌，说御花园盛开的鲜花尚且能找出毛病，她的脸，却挑不出任何瑕疵。都说相由心生，这样一个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难道她真的会暗藏祸心，意图谋逆？
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他贵为天子，做过的事情不容任何人诟病，就算他心里有些后悔，也不能表现在脸上。
皇上目光微闪，顿了顿，只淡淡说了一句:“逝者已矣，爱妃就不要再提旧事了。”
德妃抹去脸上仅有的几滴眼泪，点点头说:“臣妾也是气急攻心，一时糊涂失了言，皇上恕罪。”
皇上向她伸出手:“扶朕起来。”
德妃慌忙抱住皇上的肩膀，扶他缓缓坐起。
自始至终，梅公公都在一旁袖手旁观，不上前帮忙，德妃却向他投去感激一瞥。她与皇帝，已经有好多年没如此亲密相处了，梅公公不来打搅，倒是个识趣的人。
皇上顺了几口气，气色好了些，说话也利索有力了许多。
“爱妃，有些阵子没见瑜儿了，他可好。”
德妃又泪光盈盈:“皇上，瑜儿每日都来向您请安的，只是您哪次不是睡着，就是刚服了药，瑜儿没能进去您的寝殿就回去了。”
皇帝面色微冷，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的寝殿，现在成了皇后母子的地盘。
德妃仿佛没发觉皇上的面色一般，继续说:“皇上龙体抱恙，这寝殿人来人往的也不好，容易带来煞气，还是皇后娘娘体恤，把闲杂人等拒之门外。臣妾看皇上龙体康健了许多，还是皇后姐姐照顾得当，看来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能去上朝了。”
“皇后日夜照顾朕，确实辛苦，以后给朕侍疾的事，就交给德妃来做。”皇上忽然说。
德妃一惊，这恩泽来的也太突然了吧。如果能守在皇帝身边，她的地位急骤上升还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她能随时获悉天子圣意，日子久了，皇上的心难免不会偏到她和瑜儿这边。
“只是朗儿刚获罪，皇上就抬举臣妾，臣妾怕前朝后宫说皇上偏袒罪臣之母。”德妃受宠若惊推辞道。
皇上虽饶了司马朗性命，但天朝律法，凡事皇子谋逆一律斩断皇籍，贬为庶民，称呼司马朗为罪臣是很恰当的了。
“无妨，你呕心沥血教养他长大，他反而恩将仇报陷你于不义，朕这样做，就是要让那些人知道，你也是被朗儿连累的。”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皇上让德妃侍疾，无非是为了他这条命不被皇后母子拿捏在手里罢了。
他虽卧病在床，但他还不糊涂。这几日，皇后母子把持住他的寝殿，不让任何人与他亲近，就有想挟持他的意味了。关于他的病情，无论他怎样询问，太医就是不多一言，闪烁其词，他听到耳的，都是恭维的话语，但他自己的身子，他还是清楚的。医治了这么久，他不光没有好转，还日渐加重，他虽不敢朝坏处想，但也意识到，他可能时日不多了。
皇帝心中暗生怒气，他还没死，那些人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太子不过是替他上了几回朝，他们就趋之若鹜，唯太子马首是瞻。现在，对于他一直欣赏赞许的长子，他不得不起了疑心。
他早就立了他为太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的皇帝，这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当年他早早立下太子，也是为了巩固朝堂，让其他皇子不再做他想。可是皇后母子，似乎一直很紧张他们的地位，他们这是在防备虎视眈眈的众位皇子，还是当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防止东窗事发？
德妃的野心，皇帝是看在眼里的，可放眼后宫，只要是生了儿子的，哪个不觊觎皇位？作为一个正常的有血性的皇子，有这点野心是最正常不过的，他也是从残酷的夺嫡之争中走过来的，他们的想法，他心知肚明。
现在，他之所以抬举德妃，并没有想换掉太子的想法，太子乃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还不想在自己的后代中掀起腥风血雨。他就是不想受皇后母子牵制，让他们左右他的一切。他是天子，是九五至尊，谁想在他头上动土，太痴心妄想。
德妃定了定神，说:“承蒙皇上抬爱，臣妾一定恪守本分，精心料理皇上龙体，只是皇后那边，臣妾怕她会不乐意。”
拒绝是没必要的，她和皇后表面上客套了这么多年，最后的关头，是该拿到台面上较量一下了。
她怕皇后吗？不，这么些年，她在皇后面前一直伏小做低，不过是想蒙蔽住皇后老鹰一样敏锐的双眼，保一时平安。论谋略心计，真正使起手段来，皇后未必能占上风。
隐忍了这么久，也该她扬眉吐气一回了。
皇上当然明白德妃担忧的是什么，她来侍疾，皇后势必受到打压，以皇后的多疑，肯定会怀疑德妃有争宠夺嫡意向。
“有朕在，你怕什么，这天下，还没易主呢。”皇上声音提高了几分。
“皇上莫气，”德妃轻轻为他抚着胸口笑道:“想必这些日子皇后姐姐衣不解带照料皇上，身子骨也乏了，有臣妾代为接管，能让皇后喘一口气，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臣妾说的皇后不乐意，是因为皇后知道臣妾粗手粗脚的一个人，来侍疾她会不放心。不过臣妾定会竭尽全力照顾皇上，用行动来让皇后娘娘宽心。”
皇上赞许地点头，说:“还有一事，你尽快去办。梅公公久居深宫，对宫外极为不熟悉，又没有人脉，朕的人，也都被太子派去了别处，这件事，朕思来想去，只能交给你了。瑜儿好歹在宫外居住了几个月，这等小事，他是能办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