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落下来的时候，颜姝宁一个人站在府中的廊桥上，天已经冷下来，院中景色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墙脚栽的几株腊梅倒是开的正欢，但是和前院儿满地的艳色红梅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颜姝宁裹着一件狐皮貂绒的素色披风，整个人都和周围的景致融为了一体，浑然天成的绝色。
身后突然环上来一只胳膊，松散的揽在她的腰上，颜姝宁倒是没有惊讶，脸色都没有变，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明明都已经吩咐了自己要出来静静心，没想到府中人这么快就背叛她了。
男人的轻笑扑在耳边，耳尖有些痒，“来看看......是谁家的小猫儿被咬了躲在这里舔毛。”
被比作猫，颜姝宁也没生气，蹲下来将头埋在了膝盖上，声音闷闷的，“......不是我。”
“什么？”殷寒咫俯身下来，手掌轻轻的落在她发上。
颜姝宁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澄澈又清明的变幻，就好像一道分明的分割线，将她整个人割裂成两半，眸光懵懂又带着委屈，手指轻轻的点在心口的位置，“是她在难过。”
看了“母亲”留下来的信函，字字皆是嘱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伏愿吾儿平安喜乐，由心而生，此后经年，无灾无病，百岁离忧。”
心口一阵阵的顿痛，颜姝宁可以感觉到体内源于另一个灵魂的震颤。那种拉扯和酸楚，带着她的心跳一起，一下一下震着胸膛。
“难过的时候一个人会觉得好很多吗？”殷寒咫问。
颜姝宁摇了摇头，她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静静心，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那种感觉却始终萦绕在心里，经久未散。
一双手轻轻抚在发上，殷寒咫牵起她的手，“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颜姝宁抬起头来看着她，眸子朦胧微红，还真像只受了委屈的猫，殷寒咫没忍住低头擦了一下她的眼角，带着怜惜的笑，“眼睛都红了。”
两人半夜出了府，连府中暗卫都没有惊动，应眠和青时在府中找了半日也没找到两人的身影，应眠倒还好，青时却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这大晚上的，小姐晚膳前心情便看着不好，这出了什么事可怎么使得？”
“不必着急。”应眠大概已经猜出了这两人是出府了，安慰她，“有殿下在，夫人定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另一边，蜿蜒绵亘的狭窄山道，冷霜枯景，一匹墨骢烈马在山道上疾驰奔腾，呼呼的风声钻过耳侧呼啸而过。
“我们去哪儿！”颜姝宁在风声中喊道，声音却很快被疾风吹散，殷寒咫裹着她，嘴角勾起一个纤细的弧度，“带你私奔！”
冷冽的风吹散他肩上的长发，鲜衣怒马，前路未知，颜姝宁却觉得此刻格外安详，向后靠了一下，抵上一具炙热的胸膛。
在寒夜里也滚烫。
殷寒咫揽着她的腰，一手掌着缰绳驱策，狠狠夹了一下马腹，黑影驰骋，奔腾在蜿蜒的山道上。
山顶空旷的山道被树挡着，恰巧遮了一下冷冽的风，殷寒咫翻身下了马，伸手出去，“来，下来吧。”
“殿下带我来这儿干嘛？”四下寂静无声，带着夜间的霜寒，颜姝宁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远山无遮，依稀可见底下万家灯火尤亮的帝都城。
星盘罗布，如画倾城，颜姝宁不觉弯了眉眼，“好美。”
殷寒咫自身后环着她，眸中映着不朽山河，怀中揽着此生挚爱。
“我第一次来这儿，是父王便衣带着我。”殷寒咫的声音混在冷冽的风声里，显得越发寂寥空旷。
“当时他问我从此处看见了什么，我说‘国运昌盛，民生富足。’，但是他却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我眼中看到的都是这个世界营造出来的虚妄，真正的世界只有冷酷和无情，并没有我看到的这么美好，充满了肮脏和不堪。”
“那殿下当时在想什么？”颜姝宁问。
“对他的话我一向是当作耳旁风的。”殷寒咫轻笑道，“毕竟我当时可是出了名的嚣张狂妄，不尊圣心的纨绔之徒。”
颜姝宁笑了一声，和他在一起久了，她倒是快要忘了京中对殷寒咫的盛传。
殷寒咫环的更紧了一些，继续道，“只是过了这么久，这句话我却依旧记得尤为清楚。”
“为何？”颜姝宁声音轻柔下来。
“因为他接着还说了一句话。”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两人并肩站在这山巅之上的情形，那个年过半百的男人，高高在上的君王，眼中却带着少见的柔和，俯瞰着底下的屋舍高堂，第一次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语重心长的和他说，“但是你要知道，若是没有那些嗤之以鼻的恶意，这个世界就会永远变得一团糟，所以，比起让你做一个好君王，我更希望你做一个凌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忠佞之臣，忠则为国，佞则为己。权利凌驾生死，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儿子为权利所累，到头儿来，连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都没有。”
哪怕过了这许多年，回想起当时他脸上的表情，殷寒咫的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的蹦出来这句话，就像刻在了他的整个生命里，一直遵守的教条。
“所以......殿下这么多年，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但是却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
“我所做的事，从不需别人评判是非。”殷寒咫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懂我者，自懂之。”
只是他当初站在这里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的生命会闯进来一个人，让自己收了一身的刺，再次站在这里，也能感受到这万家灯火，甚至这万家灯火中也有一盏是为了自己而留。
“谢谢你。”殷寒咫低着晦暗的眉眼，声音和风一起落进颜姝宁的耳朵里。
“谢什么？”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成为我生命里唯一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