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来换衣裳时，你就说今日晚宴要与贵人同席，看你眼下的样子就晓得，你这顿饭吃的必定畅快舒心！”
刘妈说笑着由旁边的躺柜上拿起针线笸箩，在游菁菁脚边的凳上坐了，就着灯珠绣一朵鞋面上的海棠。
游菁菁将碗筷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伸手扯过刘妈手里的针线嗔道：“都说了不让你熬夜绣，我又不急着穿，看明日又害眼疼。”
说话便将那鞋面又丢回笸箩里，笑吟吟握住刘妈的手道：“刘妈，咱们这日子可就要熬出头啦！今日席间那个贵人说了，要替我脱乐籍。当时李先生也在，是那位贵人亲口对李先生应承的。”
“阿弥陀佛！”刘妈合十双掌在胸前端端正正地念了声佛号。
再睁开眼时，眼眶里竟然微微有些湿润，刘妈以另一只手轻轻地在游菁菁手背上拍道：“好丫头，佛祖保佑，可算叫咱们盼到了。若这件事真成了，刘妈也能吃上一杯你和李先生的茶了。”
游菁菁嘴角一弯，眼睛里也是亮晶晶的，伸臂将刘妈的脖子一把搂住，肩膀就抖起来。
刘妈就任由她搂着，直等她抽咽声渐缓下来，才揉着她的后背将她身子扶正。
抽出侧襟里掖的帕子，将游菁菁脸上的泪印子拭了，刘妈微笑道：“这可是如你再生一样天大的好事，等这事办成了，刘妈就蒸一锅富贵糕饼，你亲自带着，登门去拜谢这位贵人。”
游菁菁转涕为笑道：“人家又不是咱扬州人，才不兴吃富贵糕饼呢，还不如将你最拿手的蟹粉狮子头做一份来，我看你做扬州菜的手艺，可比今日晚间那宴席上的厨子做的可好吃多了！”
刘妈听她夸的心下喜欢，笑眯眯道：“好的呀，只要咱们菁丫头脱了乐籍，叫刘妈做什么都热当（注1）！好啦天色不早啦，你累一日也早些歇着啦。”
游菁菁应声起身，转过后堂去换了衣裳，再出来的时候刘妈已经将净面的热水预备妥当。
由刘妈手中接过热帕子敷在脸上，游菁菁深深呼吸一口气。每日此时，是游菁菁难得最放松的时候。
身为艺妓，需要经常应酬各种场合，同各种人打交道，只要一跨出家门就会换上各个面具，或哭或笑皆做与人看，她常爱说的一句笑话便是“人活的还不如一只狗。”
狗一直是狗，人却经常不是人。
看着游菁菁一点点仔细地卸去妆容，刘妈轻声道：“昨天月娘还来过，给你送来新裁的衣裳，我看她那身衣裳袖口都洗白了也还穿着。月娘这些年不容易，拼了命攒钱为的也是你。改日有空，你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让她也喜欢喜欢。”
“嗳！”游菁菁点头应道。将帕子还给刘妈，转身便向绣床走去。
刘妈原本已端起铜盆已至门口，却又顿住了脚步，回身对游菁菁道：“今日夏姑娘又过来找你了，还给我买了许多软糯的糕点。这夏姑娘虽说同你是扬州教坊的旧相识，可我瞧她品性温和可亲，且每次都带许多礼物过来，倒比你以往那些同教坊中的姐妹好上许多。”
游菁菁浅笑道：“我同玉蝉其实以前也算不上相熟，且我与她昔日也不在同一间教坊。不过大家都是混这口饭的，随客人出局子时在席面上遇见过几回，大概因都是扬州出来的乡音亲切吧，我也没想到来了这边，竟会遇见她。”
刘妈笑道：“不管怎样，他乡遇故知是件好事，她既赠你许多礼物，不如改日你请她来嘎（注2），我亲手做顿扬州菜款待于她，算礼尚往好吧？”
“好的啦，明个儿我同玉蝉讲去！”
“嗯，你早些困瞌睡，我去了。”
***
次日清晨，游菁菁尚未起床，待请的夏玉婵就自己上门来了。
“刘妈妈”夏玉婵操着一口流利软糯的吴侬软语，将刘妈妈心底的思乡之念全勾了起来，再加上夏玉婵又是游菁菁难得的一个闺中旧友，刘妈待她便格外亲昵些。
见刘妈妈迎过来，夏玉婵便将特地从杨二婶糕饼铺子买来的两份精致点心和干鲜果品交给刘妈妈。
刘妈妈打量提了满手的点心水果，笑盈盈道：“你这孩子，每次来看菁菁都买这么多礼物，菁菁说你多少回你也不听，今日刘妈妈是断不肯放你走的啦！中午就留下吃午饭，刘妈妈给你做咱们扬州最有名的狮子头，我清早还和了馅儿，一会儿就把汤包先蒸上。快来，进来坐！”
夏玉婵呡着薄唇，浅浅笑道：“我早听菁菁夸刘妈妈烧的一手好菜，今日算我来巧了。菁菁在家么？”
“在的，在的。菁菁那懒丫头，都这个时辰了还未起床呢！”
刘妈说笑时，已将夏玉婵引入小茶厅，将桌上摆放的清晨沏的新鲜茶给她斟了一盏，又端来两碟自己做的小点心，转身向院子里的小炭炉上提了热水吊子，便进游菁菁的房间去了。
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夏玉婵才听见东厢房的门响，抬起头看过去，见游菁菁由房里走出来，抬眼时对她甜丝丝地一笑，后头跟着的刘妈手里端着紫铜面盆。
游菁菁走进小茶厅，见夏玉婵杯里的茶少了半盏，便又为她添上，笑道：“昨日刘妈还让我去请你呢，却不想你今儿自己就来了，可见你也是个不经念的！”
夏玉婵见游菁菁随意在脑后绾着云髻，斜斜地攒了根素银嵌红玛瑙簪子，身上穿着件家常半旧的藕荷色绫缎穿花对襟小袄，下身穿着条秋香色的袄裙，也是半新不旧的。
虽是家常的穿扮，却仍有一股妩媚风流。
心知她今日必定没有外客应酬，便笑道：“我昨日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一只肥兔在我眼前跳来跳去，怎么也撵不走。起床后听身边的丫头说，这是有口福的吉兆。结果今日进门，就听刘妈说要请我吃她亲手做的扬州菜，果然应了我昨夜里的好梦！”
注：1扬州话：舒心顺畅
2扬州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