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蓁将手里捏着的雪花樱桃，找了张油纸包起来暂放在小茶几上。从车里寻出块帕子蘸着茶水抹干净手指上的焦糖，想了想，说道：“既是图出了问题，自然要寻制图之人定罪，我怎么觉得这个段九指是被人有意拉出来做替罪羊的。”
“贻误军机是重罪，制图之人听见了风声必定早跑了，下头的人却必要揪出个人来给董璋交代，就只有拿段九指出来顶替，这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王蓁安静听着李嗣源的话，默了片刻，低声道：“这样要紧之事，最终却只将罪过勉强安在一个民间匠人的身上，这个董璋麾下恐怕早已纰漏百出，只是他尚不自知罢。或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也说不定。”
听着王蓁的喃喃低语，李嗣源深邃的眸中有精芒烁动。
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捷敏细腻的思弦，不用弹拨已有清丽婉曲，香心婉婉揉入王蓁的一副玉骨中，世人见了必要羡一番佳人难得。
可这样的王蓁，入李嗣源的眼中，却如苍槿微刺，逆风摧残，叫人心疼的紧。
因他曾见过她烂漫无忧的模样。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
展眼，已是池中菡萏慕霞妆，帘前茉莉含冰蕊，当蕉叶风清吹入画廊檐下。
王蓁坐在竺雅轩后庭的小镜湖畔，散完手里最后一点鱼食的时候，天际闪过一点雪芒。
耳听身后有脚步声徐徐渐进，王蓁头也不抬，眸子只觑着湖面一群竞相争啄鱼食的锦鲤，淡淡道：“你今日若还是不说实话，我便仍不进饭，想来你已是琢磨好了，如何应对你家将军的问话了。”
听见王蓁这句话，冬泠俊俏的双眉几乎拧成个死结，无奈地扫了眼一池庸庸碌碌的锦鲤，勉强扯出一副笑模样：“将军的脾气姑娘自是知晓，属下不过奉命办差，姑娘这样为难实在令属下难做。况且将军他……此刻恐已入山了。”
就在李嗣源给冬泠下令，命他好生看护王蓁的前一天，他已收到了春池发给他的信笺。
先前的不惑转瞬全释，王蓁的身份也令冬泠着实意外又诧异。
在冬冷的心里。李嗣源是如神祗一般的存在，三尸七情于他是虚空萧索，江风无碍。却没想到竟有人有本事将他拉入十丈软红。
冬泠佩服王蓁，是打心眼里的。
李嗣源是三日前收到大军准备入川的确切邸报，为保王蓁安全，趁着她睡熟时，李嗣源悄然将她独自一人留在了竺雅轩，并命冬泠好生照护，直至他归来。
照顾未来的将军夫人，冬泠原以为这是件体面又轻松的上差。
却没行到自王蓁睁开眼不见了李嗣源的那一刻起，便再不肯进一粒米，任他想尽一切办法，搞来天南地北的美味珍馐。
于王蓁眼底，皆是轻慢地一睥，只一句：“不见你家将军，不进饭！”
就如当下。
冬泠急地不停拭额上的热汗，抬头却接住王蓁瞟来的一记冷飕飕的眼风，语声凉薄：“呵，你当我垂髫小儿哄着玩儿呢？迦楼罗才回来，你家将军就已进山了，那鸟带回来的消息，你飞去传送不成？”
能让将军动情的女人，脑子果然也是不一般的好使啊！
冬泠心里忍不住叹一句，又抬手抹一把额上的汗，心里反过来倒过去实在觉无言可对，正琢磨着如何硬着头皮再劝上一劝，王蓁却已站起了身子，笑吟吟向他走了过来。
冬泠张了张嘴，第一个还没吐出来，就见王蓁将手里的香螺帕往他鼻尖上一抖，那双含笑的眉眼越发甜地醉人。
冬泠就这般酣酣地醉了下去。
赶在冬泠歪倒在地之前，王蓁先一步接住他绵软的身子，缓缓地放在旁边一树绿荫下，随后将掉落在地上的帕子叠好又揣入袖中。
哼，安先生既然能在李嗣源入川的时候，体贴地为他预备一张连弓弩图。便也同样能为她这个爱徒，周全地预备防身用的蒙汗药。
只是大概谁也没料到，这蒙汗药头一个便使在了冬泠的身上。
将昏睡的冬泠安顿好，王蓁分开柳条从树荫里走出来，看打量着眼面前这座雕栏画栋的漂亮楼榭，方才迦楼罗正是在它之后隐去了行踪。
李嗣源必在附近无疑。
夏风掠过王蓁鬓边的软发，轻轻地撩拨起一缕窕韵捧至云端，翻过回栏，又牵送回静谧的庭院，被青幽幽的芭蕉一抖，沿着檀窗棂榭便散入室内，同清贵隽雅的青龙檀缠搅在了一起。
“若最终让董璋自己的人去引燃火药，那些樵夫和伐木的劳力们会不会有危险？”李渔打量着地图上的位置，眉头深锁间露出浓浓的担忧。
相对于他，对面的李嗣源却从容许多，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一处：“我在这里设了伏，只要有董璋的人靠近火药引，马上就会有暗哨发出来。”
李渔的眼神似被破开浓云的日光，闪了一闪，笑地直揉掌心：“还是将军谋的周全，这个妙处我竟……”
后头的话，李渔在抬起头，对上李嗣源那双眼的一刻，瞬间就忘了个干净。
那双绝色的晶眸依旧是风吹松壑，无波无澜，微呡的唇线依旧稳重修逸，只有那眼里的芒，一点点地蕴泻出令人措不及防的——冷愠薄恼。
李渔的目光在李嗣源身上打了个旋儿，才缓缓地转回身，顺着那微含了恼色的目光向门口看过去。
只看见夏瀞推开了门，踩着极安静地步子跨入门槛，再一个闪身，让出身后一颗——初胎的明珠。
工细的俏脸上笑意含矜，仿若枝桠上刚刚绽开的一点嫩芽，透露出一圭玉质皮骨下的满园春色，温热了男人的心，也温热了李渔的眼。
王蓁忘易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