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力道，这样精湛的技艺，让自幼研习骑射的耶律德光头一回由心底暗暗生出惊惧。
目光停在李嗣源蒙着双眸，却依然俊逸脱俗的脸上，那容颜平静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仿佛世有千态，皆与他无干。
耶律德光有一瞬的恍惚，只觉得像李嗣源这样的人，仿若天神一般的存在，令人可畏可敬更加可怖，幸亏……
耶律德光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拭去额角的汗，暗自庆幸自己的抉择，庆幸自己没有与这样的男人为敌。
一旁观看的慕容湛早已面色青灰。
他与李嗣源二人骑射技艺之高下，至此其实已无需再比下去。
李嗣源的第三支箭却未再射出，琉脱仍旧绕着场地中央的火红缎靶奔驰，夜风越来越狂急，将缎靶吹地如红浪一般翻滚，带动着下端缀着的银铃叮铃脆响，只是风吹过辽阔草场时发出的呜鸣，几乎将那单薄的银铃声全然淹没。
眼看琉脱又一圈即将跑完，场地中央的篝火突然被一阵疾风卷起一把火星子高高扬向墨黑的天际，顺带将轻薄的缎靶也一并掀了起来。
而就在缎靶被掀地高高翻起的一瞬，谁也没看清楚李嗣源手中的第三支箭是何时射出去的，但那只白羽箭矢却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着，稳稳地携着巨大的力量，向中央的缎靶飞驰而去，飞驰间摩擦着空气，发出慑人的裂帛之声。
“嗖……啪！”那支箭仍旧将慕容湛留在靶上的最后一支箭顶了出去，可被顶出去的那支箭却并没停下，竟仍以极强的力道向前飞过去，就在众人一阵惊呼声中，那支箭竟然至指向慕容湛。
慕容湛也看到了向自己疾射而来的箭矢，可因为太过震惊一时竟忘了躲避，就那样怔怔地立在当地。
耶律修敏吓地尖叫，而她身边同样观战的慕容槿已经转过脸不忍再看。
眼见那箭已飞至眼前，呆坐在马上的慕容湛心道一声：“完了”便任命地闭上了双眼。却听耳边急风一掠，跟着又觉头顶掠过一丝冰凉，神智却依旧有知觉。
众人原也以为慕容湛必死无疑，却见那支箭只是将将擦过他的头皮，最终竟无丝毫偏差地停在他头顶高绾的发髻之中，只是发髻被箭射地散开，慕容湛披头散发十分狼狈，人却仍好端端坐在马背上。
“神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叫道，紧跟着由震惊中回过神的众人才爆出巨大的欢腾哄叫声。
在场的所有人皆被李嗣源的骑射技艺所折服，契丹族原本就是崇尚骑射的民族，今日见识了李嗣源这番精湛的技艺，此时阖族亲贵皆已由衷对他心悦诚服，顶礼膜拜。
在众人的欢呼赞美之声围拱下，李嗣源手里的弓被秋沁接过去，抬手缓缓取下蒙在眼睛上的黑色缎带，眸色依旧如常日那般薄如云水。
骑射赌局已了，耶律德光请李嗣源复归入座，众人也都纷纷坐回自己的席座。
见李嗣源由主位侧面的阶梯缓步走上来，王蓁立刻起身迎了过去，李嗣源步入席位，抬头时面色一如方才那般温和平静，只是在掠过王蓁身后的夏瀞时，眸光冷了一瞬。
夏瀞接收到李嗣源的目光，身子不由一震，赶紧向旁边退一步，躬身垂首道：“请将军恕属下隐瞒之罪。”
王蓁一脸莫名看向夏瀞，想不明白她方才一直护在自己身边未离开寸步，何来有罪？
待王蓁再抬眸疑惑看向李嗣源时，他的眸光依旧温和安静，若不是夏瀞仍垂首而立，她只以为方才那是个错觉呢。
携着王蓁重新坐下，李嗣源见她亲手煮了新茶斟与眼前，便过来慢慢地将一盏热茶全饮了下去。待王蓁要去接过空杯盏的时候，李嗣源却绕过她伸过来的手，将自己的手轻轻地覆在她那日手臂被慕容湛掠上马背时撞的淤青上。
王蓁心下顿时明白夏瀞刚才为何要请罪，原来他都已经知道了，刚才是在责备夏瀞未将此事告知于他。
王蓁垂首低声道：“这件事你莫怪夏瀞，是我不让她与你说的。”
李嗣源没开口，只静静地望着王蓁水光闪动的美丽眸子。
王蓁继续道：“慕容湛是修敏公主娘舅家的哥哥，同她关系甚是亲厚，那天的事修敏公主已向我替慕容湛百般求情赔礼，说万不敢叫你知道。我已应下修敏公主，自然让夏瀞不要说与你。”
王蓁说话时，又亲手为李嗣源斟了一杯酒，显然是为夏瀞求情的意思。
李嗣源由她手中接过酒杯时，轻轻与她的指尖相触，只觉她指尖凉如玉，忍不住轻轻一声叹息，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裹入自己掌心中暖着，低声道：“以后你休想背着我再与夏瀞出门。”
虽是寻常口吻，可由李嗣源说出来，却是霸道至极，关切至极，占有至极，宠溺至极，嗔恼诸味揉杂，深情与气恼都占全了。
王蓁听得心下亦喜亦嗔，不自觉缓缓地垂下寒鸦长睫。
俩人正在低语，没留意慕容湛何时已悄然回到主位前，只是先前被李嗣源射地散乱的头发被重新整好。
耶律德光冷冷望着慕容湛，沉声道：“方才是你先提出要与李将军一决骑射，李将军纡尊降贵与你比试，如今你可还有话说？”
慕容湛低着头，沉声道：“愿赌服输！”
耶律德光点头道：“好！方才你以双目下注，眼下既已认输，那就……”
王蓁眼见耶律德光就要命人去剜慕容湛的一对眼珠，美眸紧张地看向身边的李嗣源。此刻只有李嗣源亲自开口，才能阻止这场残忍的事情发生。
“等一等”李嗣源终于在耶律德光下令之前开口了。
王蓁心下稍安，望着李嗣源的眼眸中余悸未消。
李嗣源却没看她，眸光淡淡扫过下面站着的慕容湛，转而对耶律德光道：“方才本将军虽然赢了骑射，却也失手射散了湛少主的发髻，就算相抵了吧。”
慕容湛心里当然清楚，李嗣源口中的失手其实是手下留情饶他一命，他大约是为自己三番两次纠缠王蓁有些生气了。
慕容湛抬起头向李嗣源那边看过去。恰看见坐在他身侧的王蓁伸出手，要去拿温在锡壶中的酒，许是怕她烫了手，李嗣源先她一步将酒壶拿起来，并亲手为她添酒入盏中。
李嗣源眉间神色温润如玉，将王蓁视若精心护于掌中的珍宝，同方才与自己比骑射时那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凌厉冷峻，简直判若俩人。
慕容湛突然觉得，像王蓁这种稀世罕见的绝美女子，天生便是要与李嗣源这样男人在一起的，自己刚才的行径，竟显得那般莽撞可笑。
惭愧地低垂下头，慕容湛单膝跪地，向李嗣源深行一礼，道：“慕容湛谢将军宽恕！方才是湛鲁莽，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