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会遇到耶律修敏，王蓁有点惊讶。
毕竟此地是锐麟军大营，王蓁身为中原人，也算半个东道，便攒出个十分客气的笑，道：“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修敏公主，还真是有幸。”
耶律修敏却将下巴扬地高高地，对王蓁怒目而视：“先前你同本公主抢李将军，本公主懒得与你计较。今日你居然恬不知耻又来勾引安重悔！”
勾引？
王蓁被耶律修敏的话弄成了丈二和尚，蹙着一对含烟黛满眼疑惑：“我什么时候勾引过……”
“你还敢狡辩，你明明就是个狐狸精，专门来勾引男人的，不然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
“不论你说什么本公主都不会相信，你分明就是靠长得好看，四处勾引男人，今日本公主偏不让你接近……”
“……”
“住口！”
身后的一声断喝，让喋喋不休的耶律修敏瞬间住口，面带惶恐地回转身看向来人。
这个声音王蓁自然再熟悉不过，绕过僵立在原地的耶律修敏，对安重悔呡唇含笑道：“师父！”
安重悔原本冷肃的俊脸在看到王蓁时，顿时缓和下来，温和地点了下头。
目光再次转向耶律修敏，安重悔语声冰寒：“蓁丫头是我爱徒，你这蛮女莫信口毁她清誉。还有，你若再敢在这军营中肆意伤人，我就命人将你请出去，让你连这大营也休想跨入半步！”
安重悔说完，对面的耶律修敏立刻端出一副乖巧女儿状，温声细语道：“好啦，你莫生气嘛，人家先前并不知晓，你同我说了我不就晓得了。我听你的，往后保证再不为难蓁蓁便是。”
称呼瞬间变蓁蓁了，刚才狐狸精呢。
王蓁抖落满身的鸡皮疙瘩，笑望着眼前这对欢喜冤家，觉得这俩人斗嘴还挺有趣。
直至随着安重悔走进寝帐，王蓁还忍不住隔着帘子，看了眼被冷落在外的耶律修敏，转回身笑眯眯对安重悔道：“其实我觉得这个耶律修敏模样长得不赖，性情其实倒也直爽可爱，反正师父身边也没个人，不如考虑一下。”
安重悔赏了王蓁一记白眼：“你专门回来就为气你师父的是不？”
王蓁笑吟吟在安重悔身边坐下，见他起身要去煮茶，便先一步拎起提梁壶，亲手煮水烹茶。
静静地看着王蓁在兔毫盏中冲出漂亮的变纹汤面，安重悔低声道：“此番回来，可是想好了？”
王蓁自然明白安重悔指的是什么，双手奉了茶盏恭敬呈在安重悔面前，抬起的眸子里温润若水：“先生往日的教诲我誓不敢忘，这一次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将军从未勉强过我。”
安重悔轻轻点了下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道：“嗣源是个值得托付之人，遇见他是你此生之幸。不过，我仍要提一句，有些人是天生的命数。你同嗣源在一起，便势必无法像寻常人家那样安稳度日。”
王蓁一面安静聆听安重悔说话，一面细细地滤着茶底，直至汤色澄清透亮一丝不浊，才缓缓注入公道杯中，平静道：“师父说的应是长相厮守吧，这个词好像一直离我很远，我尚未想过那么远的事。”
安重悔微皱剑眉，目光认真看着王蓁。
王蓁始终微垂眼帘，将一盈秋水全敛在寒鸦长睫下面，安重悔看不透她的心思，转而低头去看她素手分茶。行止平和安稳，倒不像有什么心事的模样。
侍过三盏茶后，王蓁侧目打量眼前的寝帐，见书案边躺着一架古琴，便起身走了过去。
“我来为师父抚曲一首吧。”王蓁说话时，手指已经轻押在弦上。
“你会抚琴？”安重悔惊讶道。
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王蓁唇角牵出浅淡笑靥道：“在契丹宫中时，终日大半光阴都很无趣，与我同住的阮玉楼丝竹管乐是的个中翘楚，她总嫌我不学无术，便硬逼我学琴，闲来好打发光阴而已。”
王蓁自顾说着，偏头想了想，道：“我数月前刚学会一曲，就弹给师父献个丑”王蓁说话时转回头，调皮地朝安重悔吐了吐舌：“我知道师父琴弹的极好，可不许笑话我。”
安重悔摇头淡笑，做出一副洗耳聆听状。
王蓁笑了笑，便将手轻轻抚上琴弦……
安重悔闭目聆听王蓁弹琴，渐渐地随着琴声低诵：“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一曲收住，王蓁回转身笑道：“师父果然厉害！”
安重悔却没笑，举盏试茶时淡淡道：“《诗经》中这首《氓》的大意是指男女之情，男子动情犹可说，女子动情却不可说。不知弄琴人是否借曲抒怀？”
王蓁笑靥如花：“我不过是抚琴来给师父解闷的，哪有这样的心思。且我如今同将军这样，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安重悔望定王蓁，片刻，才缓缓道：“师父希望你说的每句话，皆是真心。”
王蓁收住了笑，只留唇边浅靥，为安重悔斟了新茶，垂眸道：“谁在水之湄，谁又在谁中央，有人破浪而来，我若不紧紧握住，恐此生只能隔水相望。”
日光透过雪白的帐底，映在王蓁如玉侧颜上，虽是素颜却如白描入画，临水照花，安重悔看着不觉有些怔忪。直至王蓁回首时发间的步摇发出轻响，才唤回神思。
脑中盘桓她方才那番话，安重悔入鬓长眉紧紧蹙着，只觉心头闷痛却又无力，稍刻，才低声道：“蓁丫头，时隔这些时日，你变了很多。”
许是觉着此时的气氛太过沉闷，王蓁笑吟吟道：“是不是变的更有才？我觉着既然师承于先生名下，我也理当勉励，要不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你徒弟。”
安重悔也笑起来，眼中换成温和的宠爱道：“你但说无妨，我安重悔虽没天底下最有才华的徒弟，却有个世间最漂亮的学生，也不辱一世英名。”
王蓁被逗地险些碰翻了手里的茶盅，笑道：“不过师父你的名声却是很有用，那老汗王耶律阿保机原本想杀我，可他听说我是你徒弟，当真即刻就把我放了。我估计他是忌惮你天下机括第一人的名号，怕惹恼了你，你做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他干掉了。”
安重悔却一本正经道：“那耶律阿保机当真为难过你？呵，他若真敢动你，我还真就弄个东西把他灭了。”
王蓁笑得没心没肺，看着安重悔俊美飞扬的脸，心里异常温暖。
有个这么能干的师父，真好！
“不过话说回来，你方才那首曲子弹的还不错，若假以时日，为师再给你指点指点，必可成器！”
王蓁眸光闪亮：“真的？我就知道不管我弹的多难听，给师父你听一下，定会有所进益！”
安重悔直接掠过王蓁前面那番马屁，长眸睨着她道：“这么说，你是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别有用心的啊。”
王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帐帘外有人道：“是谁在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