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端着茶壶过来要为李嗣源和王蓁斟茶，李嗣源看了那茶壶一眼，淡淡道：“契丹茶内添的东西蓁蓁喝不惯，她还是惯用中原的素茶。”
李嗣源话落，身后随侍的女官引着众婢捧上备好的紫砂茶具行至旁边，熟稔地开始温汤碾茶。
李嗣源的这番话似无心之言，但听在耶律德光和茹茹公主耳朵里，二人皆不自觉红了脸。
虽未言明，倒像在暗指前段时间王蓁茶中被人下苴一事。
呷了口茶，茹茹公主扫了眼在座的三人，朱唇含笑最先开口道：“今日难得聚的这样齐，枯坐着也没趣儿，不如咱们来玩转覆如何？”
听茹茹公主说要玩游戏，王蓁惊讶地瞠大美眸转向身边的李嗣源，却见李嗣源面色平静无波地继续饮茶，好似当真没事一般。
耶律德光反倒剑眉微蹙，显出几分不悦。
打量耶律德光面色不喜，茹茹公主便没敢擅自开口。今日与李嗣源同来，王蓁晓得他自有安排，便也不多话，只坐在他身侧安静喝茶，殿内一时静极，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咳……”茹茹公主正欲开口为自己圆场，却听旁边李嗣源声音沉静道：“这个主意不错，就玩转覆。”
茹茹公主感激地看了李嗣源一眼，赶紧命人将罗盘取来。
没想到李嗣源会同意玩这个游戏，王蓁疑惑地转头看向他。连对面的耶律德光也神色怪异地皱眉看着李嗣源。
李嗣源垂首饮茶，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手，穿过滚着云纹的重莲绫宽袖，将王蓁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住。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王蓁唇边不觉绽出安心地浅弧。
王蓁安静的浅笑盈盈，落在对面耶律德光的眼里，不觉心头微微发热。自带王蓁来到契丹皇宫，这么久了，他还是第头回看到她这样若美玉生辉的笑。
耶律德光一直以为王蓁的性子率真中少了几分女儿该有的温婉，原来她不是不温婉，只因他不是她温婉相待的那个人。
就在耶律德光神思游移的时候，侍婢已将罗盘轻轻放在四人围坐的小圆桌中央。
转覆，是一种古老的游戏，参与游戏者不限，分别围坐于罗盘周围。或由掷骰或由猜拳决定谁先转，一人拨动盘中指针，指针停在谁的面前，谁为覆者，需行令或者吟诗，做不来者要受罚。当然除了诗令之外也可设定其他。
今日转覆的覆者，设题为问答。因是茹茹公主提议，所以由她转第一个转。
茹茹公主手指在指针上轻轻一拨，之间那指针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指向了耶律德光。
因已设提为问答，转覆者便可随意问覆者一个问题，覆者必须如实回答。
茹茹公主抬眼看了看耶律德光，脸颊渐红，低声问：“臣妾想问大汗，何时向我父汗提亲？”
没想到茹茹公主会当着李嗣源和王蓁的面问这样的问题，耶律德光剑眉紧蹙，脸色略显出几分不自然。
王蓁也有些惊讶茹茹公主的直率，但又想到这么久以来，茹茹公主处心积虑做的这些事，不就为了最终能嫁给耶律德光么。如此一想，她提的这个问题，倒也应了她的一颗真心。
耶律德光低着头略沉吟片刻，道：“等眼下的事情处理完，我便去向你父汗提亲。”
茹茹公主闻言，登时眉目含笑，站起身低低地说了声：“谢大汗！”
君无戏言，如今当着李嗣源的面，耶律德光自不会敷衍她。茹茹公主心下欢喜，便催着耶律德光转覆。
耶律德光也将罗盘指针拨了一下，指针转了几圈后，最终停在了李嗣源的面前。
耶律德光抬手看向李嗣源，见李嗣源对他微微颔首，略想了想，便含笑说道：“此番有幸结实李将军，全托王姑娘之福。只是本汗有一事好奇，你二人究竟是如何相识的？”
王蓁还以为他会问李嗣源何时退兵呢，没想到他竟问这个不相干的，便噙着笑意望向李嗣源。
李嗣源侧眸看了眼身侧的王蓁，浅笑道：“她当年走亲戚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我的将军府。”
听他这么说，王蓁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如今仔细回想起来，他说的倒也没错。
茹茹公主瞪大眼一副不敢置信：“我以为像你俩这样的人，相遇时必定有一段风流佳话，没想到竟是这样，这还真是天公做媒啊！”
耶律德光显然有些不信，挑眉向王蓁笑问：“李将军此言当真？果真有这等巧事。”
王蓁轻轻点头：“他说的却是，我那日晚间迷了路，正撞到他的巡卫守城，结果盘问不清，就被他带去了将军府……”王蓁便将当年的事简单解释了一番。
听着王蓁的解释，耶律德光突然想起当年她跟随刘鄩出征，刘鄩出事后她就莫名失踪了，当时他派人寻了她许久却杳无踪迹。没想到她竟是在李嗣源的将军府。
耶律德光也不得不暗暗感慨果然造化弄人，她与自己终是无缘对面手难牵。
此番该轮到李嗣源转覆，只见他纤白的手指在针尾轻轻一拨，指针便飞快转了起来，待缓缓停下来时，竟然指向茹茹公主的方向。
王蓁最先笑了，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李嗣源，却不晓得他要问茹茹公主什么问题。
茹茹公主显然也很惊讶，抬眼同样好奇地看着李嗣源。
李嗣源抬起头，静若寒潭的眸将茹茹公主望着。
茹茹公主印象中李嗣源一向偏冷，此时对上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身上竟不知为何，蓦地起了层凉飕飕的毛疙瘩，迅速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李嗣源凌唇微呡，语声淡然道：“本将军想知道，茹茹公主居住的这座行宫中，有多少人？”
李嗣源这个问题一出口，在座的三人皆是一惊，谁能料到他会问这么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王蓁绣眉微蹙望向过去，见李嗣源宛若玉山般俊美的侧颜此刻神色凌冽，全不似方才的悠然恬澹，冰眸如电几乎可以看透对方的心魂。
心中一惊，王蓁突然明白过来，李嗣源方才那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必定有其缘故。她早该想到李嗣源怎可能无故来此喝茶，更不会无聊地玩这种游戏。
茹茹公主被李嗣源盯地极不自在，连手心都微微渗出汗来，喝口茶稳了稳心神，勉强笑道：“没想到李将军会问这个问题，这倒把我难住了。我由柔然部来这里时，带着随身的十个侍女，后来大汗又赏给我十几个，再加上宫里其他打杂的丫头婆子，一共到底有多少个，我竟记不清了。”
李嗣源手捻着杯沿，听完茹茹公主回答，凌唇勾出浅浅笑痕，淡淡道：“怪不得茹茹公主会落数一人，原来连公主自己都记不清了，那本将军就帮着你想想。”话落时，眸光已转向旁边。
王蓁此时才发现，先前一直侍立在他们身后的沫沫和夏瀞，此刻只剩下沫沫一人，夏瀞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听李嗣源开口，旁边的黄花梨大屏风后面有白影一闪。夏瀞随之由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老妇。
老妇身形瘦小佝偻，身上宽大的暗紫色袍衫已经破了好几条口子，显然是先前与人挣扎撕扯所致，花白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脸上，几乎遮住全貌。
老妇被夏瀞拎着丢在众人面前，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对干枯的鹰爪似得手不自然地缩在身侧，显然是被点了穴。
老妇被丢在地上的一瞬，李嗣源尚未开口，耶律德光先由座位上霍然起身，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老妇，对身侧的侍卫命令道：“将这女人的头发掀开。”
有侍卫应声走过去，粗鲁地将老妇人盖在脸上的头发一把扯了起来。
在看到老妇人的面容时，耶律德光脸色霎时变得阴郁狠戾，手指着老妇道：“果然是你，没想到你这贱妇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