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蝉鸣起伏，有萤火虫飞出草丛，在阶前廊下游荡布出星星点点的光，王蓁伸出一根手指，接住一只飞累了的萤火成，安静地看着它在指尖上歇脚，身上还散着忽明忽暗的光。
“你真的要去献舞？”
耳边突然响起声音，王蓁吓地手指一抖，歇在指尖的萤火虫被斗落在了脚下的青砖上。
王蓁回头，见叶尧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身边，此时正看着自己。
王蓁浅浅一笑：“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真可惜我刚才穿的那身衣裳你没看见。”
王蓁说话时，低头去找那只萤火虫，发现它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几根细小的腿在空中着急地扑腾，便赶紧将手指伸给它抱住，小心地将它重新托在指尖。
“我刚才看见了”叶尧淡淡地说了一句，随手从旁边扯了朵野花，拿在手里打量了片刻，顺手插在王蓁耳畔的发鬓上。
鬓边被花梗弄的有点痒，王蓁侧着脸，在肩上蹭了蹭，正巧将耶律德光刚插好的花地掉在地上。
耶律德光皱了下眉，伸手将那朵花捡起来，赌气似得又给她插回鬓发上。
王蓁抬手摸了下那朵小花，并没说什么，目光依然停在指尖的萤火虫上，笑问：“那身裙子好看吗？我的小宫女们都觉得很好看，可我觉得穿在身上太累赘，像个陀螺。”
说到陀螺，王蓁又想起提议丁十六娘换成鞭子的事，唇角的笑靥不觉就更深几分，隐隐显出左脸颊一枚不太深的酒窝。
耶律德光一直注视着王蓁的脸，见她笑的这样好看，却更紧地皱起眉心，沉声道：“不好看，难看死了，像朵笨重的包菜。”
王蓁笑着点头：“你这个比喻很恰当，的确像个包菜，比我那个陀螺还像！”
耶律德光紧锁着眉心，从她脸上移开目光，落在她指尖上那只萤火虫上，默了片刻，道：“能不能不去跳舞？”
听叶尧这么说，王蓁并没有马上开口，两人之间的沉默，突然挤进一声声喧嚣的虫鸣。
耶律德光的目光又回到王蓁的脸上，他清楚记得上一次自己说要带她离开的话，她语气那样的决绝，根本不容半分商榷，而今他又提出一个请求，她竟攒出个沉默来，耶律德光心里琢磨，是不是自己最近缠的殷勤，眼前这块钢变柔了些？
眼睛里刚腾出一缕希望的小火苗，却蓦然听见王蓁嘴里轻声吐出一句：“不能！”
依然决绝，依然不容商榷，眼前的这块刚，还是块硬的不像话的好钢。
默了片刻，王蓁突然听见耳畔呼啦一声衣袂轻响，再回头时，叶尧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蓁转回头，看向自己的指尖，萤火成也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
收回有些僵的手指，王蓁掸了掸身上落的薄露，起身准备回殿休息，一低头，却看见叶尧插在鬓边的那朵小花掉落在青石砖上。
附身将那朵花拾起来捏在手里，王蓁慢慢地走回寝殿。
沫沫揉着眼睛从殿里走出来，看见王蓁刚从外面进来，赶紧跑过去跪下口中一叠声喊着奴婢该死，奴婢又睡着了。
王蓁有些惊讶地附身打量沫沫，见她果然眼睛有点微红，的确被敲晕过，可这么快就醒来了？
她突然想起来，上一次跟他说过，让他敲的轻一点。
她每次跟他说过的事，他好像都记得很清楚。
走到书桌前抬手拉开抽屉，王蓁将手里的小花同里面那个小童洗澡的摩睺罗放在一起，又将抽屉轻轻合上，抬头时看见沫沫向自己走过来轻轻福了福身。
王蓁起身走向后殿的净堂，将身子全浸入浴桶中，看着沫沫撒下一捧一捧的花瓣，王蓁的目光隔着花瓣，停落在对面一根郎朗明烛上。
伸手捏着一片花瓣，王蓁轻声问了一句：“沫沫，你说蜡若是没了心，是不是就再不能亮了？”
沫沫小宫女此刻正专心撒着花瓣，听见王蓁突然丢出这么个奇怪的问题，歪着小脸想了一想，道：“怎么不能亮，照样能亮啊！”
王蓁原本怔忪的神光，听见这句语调开阔的话时顿了一顿，皱眉看向沫沫的时候，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活泛。
沫沫仍是一把一把往水中撒着花瓣，嘴里却是振振有词：“这个其实很简单，蜡烛这东西，用火烤一烤就融了，将化开的蜡水倒进木筒模子里，趁着还没凝固先溺一根棉线进去，等凝上了再打开模子，不就又成蜡烛了？”
王蓁愣愣地看了沫沫半晌。
她突然发现这小宫女果真是个人才，她刚才之所以有那样的一问，不过是个感春悲秋的意思，却被这丫头实实在在的一番话给解了。
可不就是这番道理？此处有一失，再想法子找补回来就是，何苦要钻这个牛角尖？
就比如她方才觉着对叶尧有一失，再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也是一样。
沫沫并不知道王蓁那一句问话是个伤感的语境，见她愣愣地默而不语，便凑过去问：“娘娘，你有许多没芯子的蜡烛么？若是多的狠了，奴婢还有别的法子消遣，比如雕个八仙过海啦，做个孔明灯啦……”
王蓁正欲开口，突然被扑鼻的一股浓郁花香呛地一阵咳嗽，低头一看澡盆面上已经漂浮了厚厚的一层花瓣，秀眉一蹙：“沫沫，你这是洗花呢，还是洗本宫呢？”
刚抓起的一把花瓣，因为王蓁的这一嗓子立刻顿在半空，沫沫咽了咽口水，讪讪地将小爪子缩回去：“呃……奴婢刚才光顾想蜡烛去了，忘，忘了这个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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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德光立在陈桥教坊外，目光在阮玉楼住的轩窗上停了片刻，隐约见其中人影晃动，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回叶府。
他今晚心情不好，原是想来找阮玉楼喝酒的，可想起上一次见她那般模样，耶律德光觉得以他此时的心情，恐无心应付这些多余的儿女情长，还是决定回府寻陈伯喝酒，既干净利落且没后顾之忧。
回了叶府，原想先回水榭洗个澡，可走至后园的白石径时，远远地看见书房里亮着明烛，便转而向书房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