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丁十六娘的这个论断于王蓁而言，还真无所谓。
咋闻她说这句的时候，王蓁正十分专注地撕一个油炸鹌鹑翅膀，听见这个话，只笑了一笑，顺手把好容易剥下来的一块嫩肉塞进嘴里，撑着两只油亮亮的小爪子回了句：“我师父说过，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可见美色也不是个好东西，孔老夫子还曰过一句过犹不及的话，对吧？”
丁十六娘一把夺过王蓁手里剩下的半只油炸鹌鹑，杏眼瞪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别听你说的那个什么安先生的鬼话，女人这辈子，混的不就是这张脸蛋么？不信你试试，你要是不长这样一张脸，能这么容易就混进这宫里头来么？能这么顺当就混个昭容头衔拿俸禄么？能像现在这样吃香的喝辣的么？”
丁十六娘这长一串么啊么的，直将王蓁么的头晕脑胀。
王蓁不明白她俩个都是女人，为何她每次同丁十六娘交流就这么困难，从来不在一个段位上。
现在想来，还是安先生聪明，有时候不用说话只看一眼就通透。
王蓁此时越发地怀念做安重诲学生的那段日子，有酒喝，有肉吃，有棋下，有话本子翻，还有温泉泡脚……哎，修的简直就是神仙道啊！
伸手又抓过刚才那半只鹌鹑，面对着丁十六娘板板整整的一张脸，王蓁憋出副从善如流的谦卑模样：“好嘛好嘛，你说啥我全听便是。”
丁十六娘见她这个态度，面上的表情总算稍缓和了点。
王蓁扯着鹌鹑的油光小手顿了顿，抬眸子扫了眼，心中暗道：是女人就得哄着，安先生这句说的果然也是个至理！
丁十六娘上下扫了王蓁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我看你这穿着打扮是能简单就简单，能敷衍就敷衍，身为女儿怎么能如此懒惰？那，就说你今天梳的这个发髻吧，这后面的头发全披散着，就两边随便绾两根辫子，这能叫发髻么？”
王蓁却扬着一张小脸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今日的这个发式名为流水髻，你看看这后头披下来的青丝，像不像流水？怎么样，这个名好听吧？”
丁十六娘冷笑一声：“流水髻，那我要是将头发全披散下来什么也不扎，还叫瀑布髻呢。”
王蓁笑的眼若新月，连连点头：“正是呢，你这个也很有新意！”
丁十六娘纤纤玉手将桌面一拍：“谁是每日给你梳头的婢女，我看得拖出去打死！”
旁边端立的沫沫闻言，吓的小身板一哆嗦，蚊子哼哼一样回了句：“是，是奴婢伺候娘娘的妆容。”
王蓁听见沫沫这样个声调，心里一阵疼。沫沫这丫头跟着自己着实不容易，白天在太常司挨训，晚上回薇璃宫挨劈。照这么下去，身上那点天生的机灵劲儿迟早得给耗没了。
趁着丁十六娘开口训之前，王蓁赶紧出声拦住：“你有话冲我来，别吓唬小丫头，她平时全听我的，这些不关她的事。”
丁十六娘睨了王蓁一眼，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犊子，我又不打她，就问几句话。”说完，转脸向沫沫问道：“你可会梳头？”
沫沫立刻点头：“奴婢会梳头。”
“都会梳那些发式？”
沫沫略顿了顿，道：“月斜鬓，归鹤鬓，飞燕鬓，留仙鬓，堕马鬓，云松鬓，狄鬓……”
“行了行了快打住吧，你是不是当初为了入宫挣银子，将元龙埔的《女红余志》全背了一遍啊？”丁十六娘笑问。
沫沫抬起头，一脸懵懂：“元龙埔是哪个宫里的教养嬷嬷？奴婢不认得她，奴婢入宫时的教养嬷嬷是御景苑的甄嬷嬷。”
丁十六娘纤往王蓁身上一指：“你既会那么多鬓，为何每日就给你主子弄这么个糊弄人的样式？可见你不用心思。”
沫沫吓地扑通就跪下了，甩着花腔哭道：“奴婢冤枉啊，这个鬓式奴婢也是从未见过，这还是主子教给奴婢的呢。”
王蓁当场就被沫沫这套雄厚的哭腔功夫给镇住了，这眼泪说下来就下来，比她翻话本子还利落，王蓁惊地一时都忘了让她站起来。
丁十六娘却是早见惯的，摆了摆手道：“行了，你起来吧，打明日起你就照着刚才说的那一串，天天不许重样地给你主子换样式，明白了？”
沫沫用袖子抹了把脸，伶俐地点了一串头。
王蓁的目光还盯在沫沫的脸上，想弄清楚她脸上的眼泪到底是不是真的，却被丁十六娘敲桌面的声音给唤回了神：“你专心些，我还有话没嘱咐完……”
丁十六娘正欲接着说，门突然被一个穿杏色衫子的小宫女推开，那小宫女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赵公公向咱们这边过来了！”
王蓁和丁十六娘闻言，立刻齐刷刷起身，十分有默契的跑出屋子。
王蓁纵身一跃，利落地跳上了院子中央的一根木头桩子，丁十六娘随手捡了根小木棍，敲打着王蓁歪歪扭扭的身子。
赵岩走进太常司，入眼的正是这样一副师贤徒勉的美好画面。
赵岩走至近前，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杏色衫子的小宫女，转而对立在木桩子上的王蓁先施了一礼，继而对着丁十六娘满面和笑拱了拱手：“老奴奉皇上之命，以慰娘娘用功之辛苦，特地送来些御膳房的点心，你们继续忙吧，老奴这就回去同皇上交差去，皇上还特地交代了一句，说劳丁掌司这阵子费心了。”
王蓁和丁十六娘齐齐问了皇上的圣安，眼看着赵岩出了太常司大门，王蓁迫不及待掀开食盒，见有她最喜欢的白肉胡饼和太平毕罗，伸手抓起一块就塞进嘴里。
“刚吃进去两只油炸鹌鹑，还吃，你看看你的腰都……”丁十六娘说话时，眼风扫向王蓁那盈盈一握的杨柳小蛮腰，咬了咬唇又把话咽了进去。
好吧，王蓁的体质天生是慕煞三千软红的那种，顿顿都饕餮，寸肉偏不生，她认了。
眼看她又吃光一碟子樱桃煎，还随手捡了块西川乳糖在嘴里嚼着，跟着还将手伸向那盘枣圈……丁十六娘端着茶盅的手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