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婵似乎并不在意王蓁对自己神态凉薄，依然笑的温婉得体，上前一步对王蓁道：“你一个女儿家，在宁和院同春池等男侍住在一处必定不便，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不好，所以我才同将军提让你搬来我这院里住，我并没旁的想法，望你也切莫多想。”
王蓁浅浅一笑，仍没说话。
夏玉婵见她没半分同自己亲近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回身向后看了一眼，一个婢女立刻端着托盘走过来，将托盘轻轻放在桌面上。
王蓁看了一眼，见托盘里放着二十两一枚的两个银锭子，抬眸看向夏玉婵：“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夏玉婵温和道：“王姑娘莫误会，这四十两银子，是我偿姑娘那件棉袍的，我的婢女不懂事得罪了姑娘，姑娘雅量，莫同她们一般见识。”
王蓁闻言，抬手将四十两银子哗啦一声全收进抽屉里，连声谢字也没说。
一同跟进来的若妍此时正立在夏玉婵身后，见此状欲开口，却被夏玉婵回身狠瞪了一眼，若妍不敢再说话，只拿白眼珠子剜着王蓁。
收了银子，王蓁道：“我房中尚未收整利落，不便留夏姑娘喝茶，改日再请姑娘吧。”
夏玉婵没想到王蓁会主动撵人，有些惊讶，但见人家说的确是事实，只得讪讪地客套几句便匆忙离开了。
刚走出小院，若妍张口就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蹄子，当真给她脸不要脸，如今落入咱们手里还敢这么嚣张，等着我日后慢慢与她消磨！”
夏玉婵停下脚步，遣去其他婢女，回头时原本柔美温婉的一张脸，此时却似覆了冰霜，美眸厉光凝向若妍：“你以为你是这府里的什么人？你以为将军那日没责罚你，就是要将你宠上天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就算你从扬州跟着我过来，在这个地方，我也绝不许你胡来！”
若妍自跟在夏玉婵身侧这些年，还从未被这般劈头盖脸地训过，此时愣住半晌都没回过神。
夏玉婵胸口剧烈起伏，颤抖的声线几乎无法说话，缓了片刻才继续道：“你当这将军府是扬州的玉春苑？你以为李嗣源是谁？你当他是那些脑满肠肥，好欺好骗的嫖客？我警告过你多少回，不要把玉春苑那一套用在这将军府里。你若再不听劝，我往后也护不了你了！”
若妍见夏玉婵当真动了怒，便低眉顺目声声软语，立誓以后再不如此，夏玉婵方才甩袖而去。
眼见着夏玉婵的身影消失在矮树丛边，若妍抬起头，目中透出戾色：“我呸！明明是婊*子还非要立个牌坊！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不爱美色的男人？呵，可有人见过不偷鱼吃的猫？笑话！”
————
转过年就立了春，夜里窸窸窣窣下了几场春雨过后，窗前大柳树修长的枝条上就抽出毛茸茸的一层黄绿色，鲜嫩嫩的叫人瞧着喜欢。
王蓁眼下恢复了女儿身份，衣着穿戴自然不再归春池掌管，不过天刚暖和的时候，夏玉婵派人送过来几身簇新的春装，衣裳料子还算不错，只是王蓁穿在身上略显肥大。
王蓁知道这些衣裳并不是夏玉婵专门给自己采买来的，不过就算是丫头们挑剩的，于她其实也没甚要紧。
王蓁天生对此类东西不上心，只有一件事令她忒郁闷，自被发现是女儿身之后，她突然变得无事可做了。
原也动过离开李府的念头，可是想起往日李嗣源待自己确实不错，眼下虽没事做，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却也有些不像话。
她也曾在源缘轩外头的林子里悄悄守过一段日子，想同他当面讲清楚就走人，可是从春分时节一直蹲到谷雨过，却一次也没遇见见李嗣源。
王蓁直以为是自己运气背的没谱，直到后来堵住春池一次，才知道，自立春过后，李嗣源便每日往锐麟军营中去忙了，几乎终日不在府里。
王蓁觉着自己离开这件事，同他外头的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且就算走也不急于眼前这一时，就暂且又将心思安顿下来。
心虽暂时安顿下来了，可王蓁日间无聊时是断不肯待在知画斋里的。
原因并不是单为一个若妍或是看谁不顺眼，主要是安先生曾给她讲过一阵子《易经》，王蓁旁的没甚印象，只记住其中关键的一点，就是万事皆需个阴阳调和。而在王蓁看来，这知画斋里最大的问题，恰就是全都住着女子，阴气太盛而阳气不足。
所以王蓁没事常晃悠到檀园里晒晒太阳吹吹风，或溜达去后厨帮着李大娘做些事，日子过的倒也散漫自在。
源缘轩周围的腊梅早已凋谢，靠近云起居后面的一片杏林春暖正盛，绯色一片如红云铺展，微风吹过林间，粉白嫩红的花瓣纷纷然如一场杏花春雨。
王蓁远远地被这大片彤霞勾引过来，看见纷纷然飘落的杏花实在喜欢，就用衣裙接住许多，像捧雪一样捧着往天上洒。
正笑看一大捧花瓣纷飞落下，突然听见身后“咕咚”一声闷响，王蓁寻声转身，就见牧沐黑亮的眼睛瞠的溜圆，愣愣地将自己望着，掉在地上的水壶正咕嘟咕嘟往外淌水。
牧沐张着嘴，盯着王蓁看了半晌，才喃喃地说了声：“神仙啊！”
王蓁并不知道牧沐嘴里的神仙说的是谁，左右看看也没别人，便走过去把水壶捡起来，顺手摸了摸他的头：“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打水吗？”
牧沐认真看着王蓁的脸，很诚实地说：“姐姐你穿女孩子的衣裳比较好看，以前为什么要穿男孩子的衣裳呢？”
王蓁歪着头想了想，笑眯眯道：“因为姐姐想做男孩子。”
牧沐惊讶地看着她，表情很不可思议：“像你这么漂亮的姐姐，居然想做男孩子，太暴……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暴殄天物”王蓁含笑提点。
“哦，对，就是暴殄天物！”
牧沐说话时，小手接过王蓁递过来的水壶，发现里面只剩下少半壶水时，立刻皱起小脸：“哎，水都洒完了，还得回去重打，贪恋美色果然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