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饼特别好吃，你还记得吧？我当时只当是那霍四做的，临走时还特地让秋沁给我买了一份带着路上吃，可秋沁买回来的饼，却同你那晚带回的手艺差了许多，我当时还在车上抱怨秋沁躲懒，这些事你都还记得吧？”
在安重诲吐沫星子横飞之中，李嗣源掰了半个凤栖酥，就着粥安然自若地吃着，好似对面完全没有安重诲这个人。
安重诲手里举个咬去一半的宽焦，仍滔滔不绝：“我后来突然想起个极要紧的关节，你当日去见的是刘鄩的新夫人，而刘鄩这位新夫人的娘家，就是开糕饼铺子的。且她当日还因那半枚金环开罪于你，依照你素日睚眦必报的性子，”
说到这儿，安重诲偷眼看了看李嗣源，见他仍端着粥碗没甚旁的表情，才继续道：“必定给人家出了什么难题，那么你拿回的那些饼，就很有可能是那位花夫人，为缓解你二人之矛盾而亲手做予你的。故而，才有后来我吃了霍四的饼，误会秋沁一说。”
安重诲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脸上先现出个拨云见日的表情，跟着又现出个无限惋惜的表情，将手里捏着的宽焦向桌上一放，重叹道：“可悲秋沁，可怜秋沁，当日被我误会，今朝又被你误会，这根本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啊！”
等他感慨完了，李嗣源已经就着侍儿端进来的净水盆，用澡豆净了手，起身向外走。
安重诲低头看了看面前的冷粥，和旁边咬了一半的宽焦，再看看满桌一口没尝的精致小菜，方才的感慨登时化作一脸肉疼，就着冷粥匆忙往嘴里填了几口菜，抓起剩下的半个宽焦起身去追李嗣源。
两人一前一后向书房走，临近书房门之前，李嗣源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安重诲，好看的长眉微蹙了一下：“你在外面吃完了再进去！”
安重诲白了他一眼，正欲开口，李嗣源跟着又问了句：“方才吃早饭时候，你说我睚什么来着？”
安重诲到嘴边的话立刻又咽了回去，将剩下的宽焦全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我晓得，吃完再进去。”
瞪着李嗣源的背影，安重诲噎地直翻白眼，好容易将嘴里的东西全咽进去，嘴里嘟嘟囔囔絮叨了半晌，就着门前小池中的水将手洗干净，才进了书房。
刚跨进书房的门，安重诲一眼就看见了李嗣源面前茶几上的雕花小锦盒，唬地脱口便道：“这东西怎么还阴魂不散又回来了啊？”
安重诲对这只锦盒印象深的几乎生出魔怔。
当日为给刘鄩送的这份礼，他整整失眠了好几宿，还被李嗣源威胁典去南馆，弄得他现在一见类似模样的小锦盒，心里就犯怵。
李嗣源却是面色平静，只淡淡道：“你猜的没错，这盒子正是刘鄩新过门的那位夫人给我的，据她所言，是刘鄩临终前特地托她将这盒子交还与我。”
安重诲在李嗣源对面的榻上坐下，伸手拿过那小盒仔细端详，又打开看了看里面的白绫，满脸不解地抬起眼：“刘鄩为何这么做？”
李嗣源眸光落在那锦盒上，罕见地轻轻一叹，淡淡道：“其实刘鄩早已预见了大梁将来的气数，也预见了自己的最终的结局，只是他放不下身为大梁人臣的一颗忠心罢了。”
安重诲眼睛里闪过一线顿悟：“所以，那日刘老将军故意同你恋战，目的便是想要战死沙场，以成全他忠烈之名？”
李嗣源轻轻点了下头，眉宇间不禁露出些许憾色。
安重诲继续道：“昨晚王夫人将此物交给你时，可还说旁的什么？”
李嗣源轻轻摇头，正欲开口时，突将脸转向房门，片刻，外头有人轻轻叩了两下房门：“少将军，代将军亲自来府中造访。”
李嗣源道：“知道了，先将代将军迎入上厅款待，我稍后就过去。”
门外的家仆应声去了，安重诲一脸惊讶：“这么快就嗅到味儿了？比狗鼻子还灵！”
李嗣源浅浅勾了下唇，缓缓起身：“我府中的事，李存勖恐比他自己府上都盯得紧。”
“那我用不用过去？”安重诲问话时，已是一脸的不情愿。
“随意”李嗣源顺口说了两字，连衣裳都懒得换，便向前院踱步行去。
李嗣源的这个答复正合了安重诲的心思，同李嗣源同出了书房，安重诲正欲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可刚走出几步，又折回来追上李嗣源，小声问：“他突然来府里，该不会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吧？”
李嗣源好看的薄唇浅浅地勾出一线笑痕：“你太高看代将军了，若以他的性子，得知我府里有这么要紧的人，早带兵将咱们的院子围了，还能沉得住气来造访？”
安重诲点头一笑：“你说的也是，咱们这位代将军的性子的确忒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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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源走进待客的正厅时，春池正伺候上座的李存勖点茶。
李存勖平生最大之喜好便是唱戏，对点茶此类安静风雅之事其实并不在行，但每见李嗣源因点的一手出了名的清面汤色，被李克用赞不绝口，便也硬着头皮耐着性子，在这上头下些功夫。
可无奈天资有限，任他再如何小心细致，也点不出李嗣源那手华丽丽的汤花，却又不甘就此放弃，思索良久，终于寻了个折中的办法，便是自己不出手，只评点旁人点的茶汤。
如此一来，即便不亲自动手，旁人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也拿他当个行家，其实不过练了个嘴把式罢了，军中颇有几个好此风雅的参军，每逢喝茶，背地里必拿李存勖一番调侃。
此时李嗣源跨步行入亭内，见立在李存勖茶几旁的春池，正点了一泡茶，恭恭敬敬呈在李存勖面前。
李存勖欣赏着眼前刚点好的这碗茶，手里拿着个绘着大牡丹的折扇，有模有样指指点点：“春池你这点茶之技艺练的着实了得，你看这粥面多均匀，再看这汤色，都出粟纹了……春池你绝对是对点茶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旁边被夸的春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住用袖子偷偷拭额角的细汗，嘴里小声道：“代将军实在过誉，我这点茶的技艺，平日里不知挨了少将军多少数落。”
李存勖听春池这么说，脸色微变了变，正努力寻个什么话头将这个尴尬的茬带过去，春池眼角突然瞄见李嗣源的身影，如获大赦般立刻起身，小跑过来给李嗣源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