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盯着那只伸在自己面前白皙的手，死死咬着唇，手伸出去，颤抖着将食盒接过来，低垂着眼，道：“没，没什么。”
子尤静静地看着陌陌，依旧是往日那样看不出表情的眼神，淡淡道：“今日军中发生了许多事，我刚才去帐中找夫人，却没见着她，若你遇见她，转告她眼下境况复杂，有诸多事情尚不确定，叫她好生留在帐里，切莫随意走动！”
陌陌听子尤说没看见王蓁，心里莫名就松了口气，却始终低垂着眉眼，轻轻地点了下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往回走。
陌陌刚迈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屈稼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一直守着将军呢。”
子尤看见屈稼，垂目施礼道：“我原本一直在将军寝帐内。”说话间，轻叹一声道：“如今，将军已去，我来……嘱咐将军府上的侍从，替将军整理好遗物，过不久就要带着将军的灵柩启程回京了。”
听他这么说，屈稼便没再说什么，转眼看向他身后站着的，脸白的几乎没血色的陌陌，略点了点头：“将军的东西的确要提前整理好，如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尽管开口。”
子尤只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抬眼见屈稼身后跟着的十几个甲胄整齐的兵卒，便问：“怎么？今晚屈将军亲自带兵巡营？”
屈稼看了他一眼，顺口道：“心情不好，借着巡营出来走一走！”
子尤闻言，垂目向屈稼略施一礼。屈稼便带着一队兵卒继续向前另一端的营寨走去。
待屈稼过去，站在原地的子尤缓缓直起身，向身后看了一眼，陌陌早不见了踪影。
子尤转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凝着屈稼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觉皱了下眉。
带着巡营的人马走到营寨边缘，屈稼望着前方茫无边际的夜色，回转头，对紧随在自己身后，一个甲胄整齐的兵卒略施一礼：“屈稼只能将夫人送至此处，若再送的远了，恐惹张全义生疑，反拖累夫人脱身。”
王蓁将沉重的帽盔向上抬了抬，露出白皙精致的容颜，目含感激：“今日将军大恩，我王蓁铭记于心，日后有机会必定厚报！”
屈稼摇头，低低地一叹：“我没能救下刘将军，已是对不住他，如今能助夫人脱身，也算为将军他做些事以宽慰己心，前途吉凶难料，还望夫人保重！”
“王蓁还有一事劳烦将军。”
王蓁开口时，神情间有些无奈：“此番随我出征的另一个家仆，其实是我的侍女陌陌，我如今乔装，方才虽擦肩而过却不便与她相认，且我眼下即便逃出去也是流落天涯，不忍她随我颠簸受苦，屈将军可将她托于子尤，随着刘将军的遗骨一并送回将军府。”
听王蓁提及陌陌和子尤，屈稼本想说这么，可转念一想，如今刘鄩已逝，王蓁这一走，恐日后不会再回将军府，那件事知与不知也无甚大碍，便只轻轻点了下头：“夫人请放心，我必定尽力。”
美丽的眸子中终于浮出些许释然，王蓁越过屈稼的肩膀，远远地看了眼刘鄩的寝帐，趁着泪水再欲决堤之前，转身走入无边暗夜。
屈稼目送着王蓁渐渐消失的背影，向身后的一众亲随的兵卒打了个手势。
众人立刻会意，仍照先前的队列，步伐整齐地向军营内返回，只是队列前端少了先前领队的屈稼。
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刚走近一处营帐，突然被几十个兵围住。
张全义从傍边走过来，向队列内看了一眼，冷声问道：“刚才不是屈将军带着你们巡营么？他人呢？怎么此刻不见他了？”
为首的一个兵卒指着不远处的营帐道：“屈将军在那边的帐篷里同向参军喝酒呢。”
张全义闻言，立刻带着人马向兵卒指的方向赶去。
走至近前，张全义亲手撩开帐帘向里面看，见屈稼果真在里面，面红耳赤，正端着酒杯同另一个人喝酒。
见张全义掀开帐帘，屈稼眼神涣散，举着的酒杯朝他比了比：“张大人你这么晚来，定是寻我喝酒来的，过来坐，我先干一个……”
张全义没理屈稼，看了眼他对面的向参军，见是个胡子拉渣，身材壮硕的男人，气地狠狠甩下帐帘，转身对众人道：“她定没跑远，今夜务必给我把人追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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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独自夜行，是去战场找刘鄩，此番独自夜行，却已沦落成亡命天涯。
王蓁独自走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林间小路上，从来不善感的人，竟也品出几分凄凉滋味。
上一次，王蓁是一路疾奔，虽然心急如焚，但前路，终点，目标，样样都明明白白，只要奔着心里所想一路寻去即可。而此刻，漆漆暗夜，周围偶有夜枭惊鸣，或许还有不知名的山兽隐没，她却因是逃命，连跟照路的火把都点不得。
心怎能不凉？别说心，连身子都拔凉拔凉的。
临行前，屈稼曾问过王蓁可否有要去的地方，她原本想回邠州寻爹娘，可转念一想，如今是朝廷要擒她，若是回去，恐要连累家人。
情急间突然想起，她母家很久之前，曾有个嫁去太原府的远房表姐，幼年时曾在她家寄居过一段日子，当时那个远方表姐与她处的甚好，后来这远方表姐嫁了人，俩人还通过一阵书信。
再后来听娘说表姐生了孩子，王蓁还特地缠着她娘替她也预备了份贺礼捎去，或是因带孩子不得闲，才渐渐断了音讯。
王蓁想着，先去表姐家里暂避一阵，且她听屈稼说，如今的太原府并不在大梁境内，仍是旧唐时分封的河东节度使的地盘。
想想自己虽是刘鄩新纳的一个妾，却也不算什么要紧人物，大梁皇帝更犯不着为自己一介区区小女子，跑去同河东节度使要人。
左右思量，王蓁觉着自己这个远房表姐家，的确是个绝好的暂居之处。
听闻她说要去太原府，屈稼当时皱着眉头问她辨不辨得方向。
因为有上次的经验，王蓁当即就点头，答的也干脆利落：太阳每日东升西落，瞧太阳就晓得方向啦。
她话落时，清楚地看见屈稼的嘴角抽搐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