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甄嬛什么也没听到了。
茶已经凉了，夜也深了。
端妃已经离开一阵子了。甄嬛已经全然不记得方才她是如何送走端妃，复又如何回到榻上坐下的。
槿汐进来时，只见自家娘娘杏眼圆睁，泪水直直落下，似是失了魂魄一般。
不由大惊道：“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有孕在身切记不可伤心啊！”
听到槿汐的呼喊，甄嬛才稍稍回了神，她抬眸看向槿汐，“槿汐…你可见过纯元皇后？”
槿汐一愣，娘娘这是…
见槿汐眼神回避自己，甄嬛更是惊痛，随即无力道：
“你从未回避过我的眼神，对我避而不答过…槿汐，你见过是不是？我问你，我与纯元皇后有几分相像是不是？”
听甄嬛如此问，槿汐怕甄嬛动了胎气，连忙扶住甄嬛的肩膀。
心里却在不停想着这端妃到底是跟自家娘娘说了什么，怎会提到纯元皇后的事呢？这宫中纯元皇后可是禁忌。况且娘娘与皇上正情浓，万一娘娘想岔了，觉得自己是纯元皇后的替身，以后要娘娘如何再与皇上相处啊！
眼见甄嬛如此执拗地盯着自己，势必要在自己这听到一个回答，槿汐只得低声回道：“娘娘…与纯元皇后的容貌的确有五分相似，性情也有五分相像…”
泪水滚滚而落，似冰似火。
冰冷的是眼泪，焚烧着的灼痛无比的是甄嬛的心。
“你对我向来忠心，从前我还感叹是自己幸运，能得你这样一位稳重可靠的掌事姑姑侍奉在侧，对我多加指点。你对我而言亦师亦友。
如今说来你对我忠心，竟也是因为纯元皇后的缘故么？从前我似乎听你说起过，纯元皇后为人十分纯善，从不苛责下人，难道从前你也曾侍奉过纯元皇后？”
甄嬛终是哭出了声响。算什么？她甄嬛何等骄傲，竟然会做了她人的替身？槿汐的忠心，皇上的情爱…不过是通通透过她在看别人！槿汐是为了报恩，皇上呢？皇上是为了在她身上找寻从前佳人的魅影，痛惜佳人不再，想要弥补从前的那些缺憾吗？
莞嫔？莞？菀菀…
菀菀！
这二字终会成为她一生的梦魇！叫她再也无法安宁！
槿汐见自家娘娘误会了，连忙跪地，
“娘娘！娘娘您多虑了…奴婢其实并未有福气伺候过纯元皇后，只是曾经因缘际会下，有幸得到过纯元皇后的一次垂怜罢了…”
甄嬛长吐一口气，双眼无神地看向支摘窗外。
深蓝的夜幕中，星子点点生辉，却是四散零落，颇为寂寥。
“到现在我才想明白，选秀时太后为何会蓄意难为我不想让我进宫…为何端妃初次见我时，会是那样的神情…而皇上，皇上…
皇上为何又会那样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龙凤花烛，椒房盛宠…究竟是给我的？还是为了给那已经死去的纯元皇后！这样的宠爱！这样的宠爱…皇上把我置于刀尖之上！若无眉庄和陵容与我时时相扶，我怕是早在这深宫之中死无葬身之地了！皇上啊…若是纯元皇后在，您可否舍得让她受一分一毫的委屈？呵，毕竟我只是一个替身就能得了您如此深厚的宠爱！皇上对纯元皇后真是情比金坚呢！呜呜呜…”
“娘娘！娘娘您怀有身孕，不可如此伤心啊。”
槿汐有些着急，不知要不要去差人请惠嫔和柔嫔来。
夜已深了不好劳烦，槿汐自诚恳劝道：
“娘娘，您虽然容貌和性情与纯元皇后有几分相像，但是这并不代表您就是纯元皇后的替身啊，娘娘！
皇上爱重您，或许与奴婢是一样的，一开始是被您与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所吸引，但是后面便完全是被娘娘您自身的性情所吸引啊。奴婢折服于娘娘您的人格品性，娘娘也向来厚待奴婢，奴婢甘愿为娘娘您做任何事！奴婢想皇上也是一样的，这后宫之中嫔妃众多，试问有谁能帮皇上分忧解难出谋划策，与他共观云卷云舒，闲庭花落，一起习字下棋，吟诗作画呢？是娘娘您啊！也唯有您！
今日之事奴婢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是娘娘您可曾记得奴婢说过，奢求帝王全心全意的爱是没有用的，只会是囚牢，是置自己于炭火之中烘烤的枷锁啊！娘娘如此年轻，又有身孕，与惠嫔柔嫔相互扶持，娘娘已经超越宫中大部分的嫔妃了，何不忘却此事，心向光明呢？娘娘不是一直盼着生下孩子，与六阿哥和柔嫔娘娘的孩子玩到一处，快活一生吗？就算娘娘一时想不开，心绪悲痛，也要顾念您腹中孩儿和您的家族啊！惠嫔和柔嫔若是看您如此自暴自弃又会是怎样心痛呢！便是皇上，也是心疼娘娘您的啊！”
槿汐的字字句句，甄嬛都明白，只是骤然间闻得此事，叫她如何受得住…
此时她只觉浑身似乎被巨物碾过，呼吸滞涩，看着碎玉轩的一景一物，只觉恍若梦中。
若这真的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她，还尚待闺中。
只是那个与流朱浣碧每天逗趣的甄家小姐，每日最多可忧愁的不过是日后会嫁与什么样的儿郎，是否会过上她与眉庄愿望里的那岁月静好，琴瑟相和的生活…
可是四郎…
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她从来没有听过端妃说的那些话，她便还可当做一切如旧，还可以沉迷于和四郎的情爱时光中，他也只是她一人的四郎…
那日御花园杏花微雨，她用萧吹奏《杏花天影》，皇上与她一起品萧论花，那日之景，仿佛还是昨日…
“娘娘…”
甄嬛素手抹了泪，语气轻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云。
“槿汐，起来吧，是我不好不该疑你忠心。你说得对…我会好好想一想的，先扶我安置吧…”
实在是甄嬛浑身麻痒无力，竟是站立不稳，吓得槿汐连忙叫来浣碧，与她一起扶着甄嬛，生怕一个不稳摔了她。
眼见甄嬛已经闭目躺在了床上，只是这眼角却仍有泪水不断涌出，听着浣碧焦急的询问，槿汐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请柔嫔和惠嫔来，看看能不能开解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