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配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好像他的下巴会松掉一样，他的每一句话中的语气也都有往上提着的声调，仿佛他一直是在吊着自己的最后那口气，如何都不肯放开。
只要放开，他整个人都会虚弱软掉下来。
“邺城右军总司，田丰。”审配死死盯着田丰，他报出田丰之前在邺城的职务，“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李凡的出入是你批准的吧？”
田丰冷笑一声，“审公为什么会对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这么清楚？”
“你能清楚子惠先生做了什么，我就不能清楚你做了什么？”审配恶狠狠地反驳道。
田丰低下头，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说道:“确实是有此事。”
“那你可知道那李凡是许攸的心腹。”审配继续问道：“杀了袁熙公子的人就是这个李凡？”
“你把他放出去，就是为了让他去杀了袁熙公子吧？”
“你肯定是看着袁熙公子挡着你和许攸的路，才和许攸一起策划，痛下杀手。”
“你就是杀死袁熙的那个犯人。”
“怎么了？用你那张嘴来反驳我啊，难道你现在突然哑巴了？”
审配的语速很快，几乎是突然发生的事情，他的语速瞬间突破了他垂老的身体，变得无比迅速，语出连珠一般。
包括田丰在内，应该没有任何人有信心能在这样的审配对面和他对答如流。
审配同样拥有这样的自信，但是他的声音逐渐慢了下来，还轻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周围的人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不光是田丰看他的眼神奇怪，那是一种若有若无，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在周围所有人的脸上都看见了，但他还是不觉得有多奇怪。
四下极度安静，仿佛是死寂一般。
门外的蝉鸣声钻入他的耳朵里，他很焦虑，他很想伸手去把耳朵里的蝉给掏出来。
怎么今天这么烦？
他今天已经见过太多奇怪的事了，所以他现在觉得不怎么奇怪，直到真正奇怪的事落在他的头上。
在他身后，袁尚突然伸手，抓了抓他的手。
审配突然怔住，袁尚今天有很多动作，分别是看了看审配，然后走了两步，给审配给了一个眼神又走了两步，对审配说了两句话之后，又走了两步。
直到现在审配突然被他拉住。
审配转过头，看见面色死灰的袁尚。
他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明显袁尚比他更早意识到这一切。
于是审配顺着袁尚的目光，追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本来他应该记住的长相都忘了个七七八八，一时他竟然没有认出来这到底是谁。
想了会儿，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袁熙在这里啊。
他看着兜帽男子，如遭雷击。
“父亲。”兜帽男子走到袁绍的身前，跪下。
袁绍的表情是最惊讶的那一位，他看着兜帽男子，颤抖着手，上前去将男子的兜帽掀开。
他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一张在梦里失去，又再梦里重逢，无数个夜晚来回反复的脸。
袁绍现在的感受很复杂，这是有关很多个春夏秋冬的感受，这是有关生死离别的感受。
最终，这些感受才从袁绍已经空白的大脑里面，简单挤了一条出来，这一条的感受，是喜悦。
“熙儿！”袁绍大叫着，扑了上去，他半蹲在地上，一把抱住跪地的袁熙。
袁谭站在二人身后，眼神别有意味地看着他们。
袁尚站在一边，微微发抖，他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们明明说好了，审公，我们明明说好了。”他哆哆嗦嗦地说道，面色发白。
审配的身子早就软了下去，他当然不是一个会被死而复生的人吓到的人，他只是被自己想明白，意识到的事情给吓到。
他半倒在地上，“为什么？这不应该啊。”
田丰走了过来，他蹲在审配身边，看了一眼审配眼窝里那双黑黝黝的眼睛。
“审公说什么不应该？”田丰蹲在他身边，无比亲切地问道。
审配到底还是审配，他慌神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田丰靠近他早就警惕了起来，他瞬间闭上嘴，什么都不说出来。
田丰得意地哼了哼，“审公，这次，是你输了。”
田丰站起来，背着手，走进站在主桌旁的一群人。
袁绍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来回摸着袁熙的脸，咋舌说道:“你为什么活过来了？”
袁熙的脸生的很干净，看上去像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但是他的身材又极为高大，和他的脸有些不匀称，看着就像是一个战斗法师一样。
“父亲再说什么啊。”袁熙大声笑了笑说道：“我一直都没有死啊。”
袁绍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袁熙。
“我是见过你的尸首的。”袁绍无比确信地说道。
他先在最相信的应该是上天看在他袁绍是三公之后的份上，把他的孩子又从地狱里面放了出来。
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
“就让我来说吧。”田丰突然接近，他来到袁绍身边。
“大将军，这件事是这样的。”田丰拱手说道：“袁熙公子到了军营里，这一天他正巧碰到了有人通敌，于是袁熙公子也深夜亲自去调查，但是他发现这股实力在军营里的势力极大，误入的袁熙先生自身难保。”
“这个时候，一个叫做李凡的士卒挺身而出，自己主动成为袁熙公子，让袁熙公子脱离了险境。”田丰说道。
袁绍听不懂什么叫做李凡成为了袁熙公子，他无比茫然地看着田丰和袁熙二人，“李凡不是杀死熙儿的人吗？”
“父亲。”袁熙靠近了一步，说道：“李凡是我的一个替身。”
很多旧时的人都喜欢用一两个替身，帮助他们在关键时候逃跑。
很多冲锋在前的集团领袖，通常都会在军中为自己准备很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替身，来避免自己在乱战之中被人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