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让他们感到羞辱，到时他们想要拿着这块木板来给我许某坟上插碑，那我就得逞了。”
许攸低着头笑了起来，他笑的像一个刚刚偷看了少女的猥琐老头。
刘莽看着许攸，说道:“先生，您有些醉了。”
“醉什么醉？我只是在起舞。”许攸双手挥舞，但动作扭曲，像刘莽看过的恐怖电影中的鬼怪，“难道你不想踏入这片月色吗？你难道也不想起舞吗？”
刘莽看着他疯魔一样的躯体，回忆着这位身份特殊的许攸，他突然觉得许攸很寂寞。
和根深蒂固的刘子惠，审配对抗，最后无奈离开的许攸，心中的苍凉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如果可以，刘莽想回到之前的某个时间点，不要触发李凡死亡的条件，让许攸能够对袁绍失望，却不至于愤怒，平安逃到曹操那里去，哪怕是曹操得到了这位妙人，他也不愿意看见天下失去一个许攸。
哪怕是落寞，也能姿态稍丑地活着。
但从刘莽在田老三那里听到的故事，似乎许攸也逃不过袁绍的愤怒。
袁熙本来应该活更久，如果与刘莽的介入有关，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先生，如果您知道您未来怎么做是对的，您会去做吗？”刘莽不想死心，他看着许攸，问道。
许攸突然愣了愣，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刘莽，“你这小子，还真是问了一个有点意思的问题，不像李凡那小子，他太呆了。”
“让我想想。”许攸想了想问道：“如果我要活下来的话，我觉得我应该离开大将军，跑到南方或者跑到北方，甚至跑到曹操那里去，都是对的，我跟曹孟德关系，其实还挺好。”
“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会这样去做吧。”许攸说道。
符合许攸之前做的选择，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袁熙后来在冀州没有支持者，袁尚在审配的扶持下，顺利改诏。
月光不停擦拭许攸的脸颊，仿佛在他的脸上有很多顽固的污渍，刘莽感觉在许攸脸上的月光格外认真，格外温柔，月光钻进他脸上的每一处毛孔，每一根在风中细细舞动的短毛都发光。
“先生可以这样做，如果先生想的话……”刘莽说道。
“住嘴！”许攸笑着打断了刘莽，“小子，我喜欢人都不会超过半日，因为在我家乡那块儿，变戏法的猴子半日就会原形毕露，趁现在你还让我觉得有点意思，就不要再说了。”
许攸又喝了一口酒，“说出来你本来这最有意思的事就要变得没意思了。”
说完，许攸打了一个酒嗝，想要爬到树上。
刘莽赶紧把他拉了下来。
“以前李凡那小子也爱管我的死活。”许攸看着刘莽的手，仿佛触景生情。
“小子，你知道为什么我非要回来吗？”许攸抖了抖身子，问道。
刘莽茫然地摇头。
“李凡他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这么多年为了成为我的戟把，一直任劳任怨，牺牲了很多。”许攸说道：“我一直在思考什么事情才是对的，我认为能给所有人带来未来的正确思想就是对的，但我逐渐发现好像错了。”
“因为无论怎么做我都无法让自己顺心如意，为什么我们一直都是作为一种约束而左右摇摆呢？我们本该是受益者，而不是一味付出的人才对。”许攸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度认真起来，“你说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刘莽的神色突然也暗淡半分。
这是一个很宏大的命题，甚至能取名叫做论汉代仕人的悲哀。
他们的思想，正确的道路通常都是为了束缚民心使用的工具。
汉朝时候的仕人都过得很惨淡，一直都被压在外戚和宦官之下，袁绍和曹操的出现算是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但是袁绍只能给仕人带来吃得饱的饭，给不了他们真正的平衡。
在外戚与宦官的屈辱之下生活的仕人，真正渴望的不是饱餐，而是平衡。
这群汉末晚期，已经有一些名声的仕人最是悲哀。
原本他们有能力能在乱世留下姓名，但他们不得不为了改变这些平衡，去做很多改变，继续做和在宦官与外戚手下做的事。
一边要忙着打仗，一边还要极力避免曾经汉室的悲哀降临到自己的诸侯身上。
这是很辛苦的事情，人们做自己觉得很辛苦的事的时候，一般是因为前路充满希望，只有一小部分是出于无奈。
显而易见，许攸他们很倒霉正好是这些少部分人。
不害怕自己做的事没有改变，而是看不见改变的希望，现在在袁绍手下的仕人，都清楚感受到了这份冰冷的感受，审配是，许攸也是。
他们两个都想追求各自的平衡。
审配享受袁绍的表面功夫，他愿意靠着这个继续下去，所以他不断扶持袁尚，并且在袁绍死后，袁尚对仕人的观点保持和袁绍一样。
这个平衡很难说不好，只是在未来的实践之中，经验得出，曹操的方法更好。
平衡到曹操的手上出现雏形，曹操也是典型的仕人天下，他做了很多努力，努力维持仕人的平衡，于是他战胜了袁绍，最终赢得了北方，而曹魏集团演化而来的司马集团能够真正的站起来正是依靠获得了平衡的，仕人中的杰出代表。
后世如此波澜壮阔的仕人风度，能够随心所欲，未必没有这些人的殷勤付出。
三国向来是群星闪耀的代名词，但在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役背后，在那些一夫当关的将军身后，这些潜移默化，不断完善将来的仕人们，同样值得敬佩。
七尺青衫之下未必没有豪迈无比的千古风流。
刘莽突然想到了叛逃曹营的许攸，到了曹营，许攸做的应该更多。
这是很值得敬佩的一群人，他们面前无比黑暗，他们是最早的前人，能够坚持彼此的道路都很艰难，所以值得敬佩，甚至连审配和刘子惠都值得敬佩，因为他们只是意见不一，虽然他们行事的手段确实低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