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太守听他此言就知道莲舟的心意了,然而她还是不忍莲舟这么好的皮相就此长埋黄土。
胖乎乎的手直接搭在了他肩膀上,脸上带着讨好的意味道:“公子跟着婉华公主,图的也不过就是一份富贵,如今公主殿下都不在了,公子又何必回长安受苦呢?”
她语带暗示,又装作不经意地抖了抖袖子,露出自己粗壮的手腕上箍着的足有一指粗的黄金手镯,彰显着自己的富贵,想让莲舟心动。
莲舟心下恶心,看都没看她那手镯一眼,拂袖甩开了肩膀上的咸猪手,目光冰冷道:“金银珠宝不过铜臭,婉华公主那样的人,连灵魂都带着香气,那怎么能一样呢?”
他退后一步,和扬州太守隔出一段安全距离,冷声道:“大人请自重。”
扬州太守被他下了面子,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男侍竟然敢这样顶撞自己,心中恼怒,也就淡了那几分因美色而起的色心,她心道,我怜惜这少年风姿,有心救他,他既然这般不识好歹,那我也没必要再劝。
当下,扬州太守也冷了脸色,对莲舟哼了一声道:“莲舟公子既然对婉华公主如此忠心,那晚上为公主守灵的活计,便全交给莲舟公子吧,以便公子一表忠心。”
莲舟冷声道:“求之不得。”
傍晚,守灵一天的莲舟一身疲惫地回到了自己房中,屋内光线幽暗,莲舟正欲去点烛火。
一人,钻进了他的怀中,一手,还带着些微的凉意,掩盖上了他的唇,阻止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和话语。
婉华动作轻柔地抱着莲舟,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静静感受着他的心跳。
“傻瓜……”
她轻声说,语气温柔缱绻,带着数不清的宠溺。
扬州太守笼络莲舟被拒绝的事,已经被太守府那些嘴碎的下人传开了。婉华知道后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耳畔温柔的嗓音是那样的熟悉,莲舟的眼眶瞬间湿润,却没有流泪。他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抱紧了怀中的人,犹恐在梦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殿下?”他颤着声问。
婉华轻轻地嗯了一声,埋首在他怀中,聆听着他的心跳。
两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仿佛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了彼此。黑暗之中,一切都是模糊不清,带着朦朦胧胧的美感。
莲舟从大悲到大喜,也不过是经历了短短的一日,他胸中的情绪犹如山洪爆发,喷涌而出,急切地渴望用肢体语言去表达。
婉华一直躲在暗处,一直看着这个少年,看着他的悲伤,看着他的绝望,看着他的无助,看着他的心寒。
他所经历的一切伤心和难过,她感同身受。
他用力拥抱着她,她也竭尽所能地回应,莲舟用他的炽热和忠诚,以一种凄清决然的姿态,彻底地撞开了婉华的心扉。
莲舟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温柔,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唇瓣小心翼翼地落在婉华的颈侧。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一次又一次地说,一次比一次更加深情地表明着心迹。
婉华耐心温柔地回应着这个少年,两人都是前所未有的渴望着彼此,通过拥抱对方的力度来表达爱意。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暧昧惑人,两人才双双沉寂下来。
莲舟抱着婉华不盈一握的细腰,把脸埋在她肩膀,吸取着她身上芬芳惑人的暖香,又忍不住去浅啄她。
“我爱你。”
随着一声尾音骤然上扬的惊呼,婉华终于在迷乱中坚定地吐露了心迹。
夜色妖娆,初冬已显,窗框上开始产生一层薄薄的窗花,花痕散乱,像女子濡湿的鬓角,又像窗外挂着明月的枝丫。
扬州的冬天,终于来了。
扬州的冷是湿冷,乍一出门不觉天寒,行人只有在外面待久了,才会因为时不时刮过的寒风拢一拢衣襟,充其量只能说是凉,也不能算作太冷。
绿棋畏寒,出门时穿了身浅绿色的裙装,又裹了三层里衣,一边留意着身后暗中跟着她的人,一边状似逛街地东张西望。
几日前,正是她改了婉华公主的药,又和冯子都两人连手,偷梁换柱,演了出婉华假死的好戏。
药还是药,却只会让人产生假死的效果,身体休克后不超过三个时辰自会复苏。
既然婉华公主没死,绿棋自然不会让那些人把婉华关进棺材里,她趁着扬州太守把注意力全放在莲舟身上的时机,利用冯子都可在扬州太守府中自由出入的便利,把婉华公主救了出来。
放在棺材里的,不过是一个和婉华身量同等的布偶。
冯子都身份方便,有他遮掩,绿棋做起事情来也就方便了许多。婉华是在绿棋的房中醒来的,主仆二人再次相见,双双红了眼眶。
看到绿棋安好,婉华心中放下一块巨石的同时,最担心的就变成了红书。
当日红书与绿棋从火海中逃出,本想回扬州太守府去找婉华公主,没成想两人在扬州大街上一露面便引来了黑衣人的追杀。
红书武功傍身,还可以抵挡一二,然而绿棋随身并没有带防身药物,在御敌时便成了红书身后的拖累。
绿棋不忍心红书一边要抵抗敌人,一边还要护她,跟红书提出了分开逃跑,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两人分开时曾约定三个联络标记,若是看到街边的墙角有空心圆,就说明对方还在扬州。
若是看到空心圆中画了一双翅膀,说明红书回了长安,若是看到空心圆中画了叉,那就说明红书自知无力回天,不久将遭遇不测。
绿棋一边在扬州街上漫步,一边用眼角留心着大街上的每一个墙角和上面的每一道划痕。
走着走着,她走进了一条只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窄巷。
绿棋看似没多想,顺着这条小巷子就走了进去。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见终于有了动手的机会,彼此对视一眼,眼中全都是阴狠地追了进去。
听到身后骤然加快的脚步声,绿棋蹙眉,回了头。
见到那些人,她也不慌,冷淡地和他们对视。
带头的人见她表情镇定,阴森森地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
他回头,对着自己的几个小弟猥琐道:“这大鑋的女人,和咱们那就是不一样,你看这都什么情况了,这小妞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身后的小弟哈哈一笑,脸上也全是猥琐:“这小妞长得倒是不错,就可惜是个哑巴。”
“主子只说了让我们给她用药,可没禁止我们再做些别的事情。”
领头的人摸着自己的下巴,深吸了一口从绿棋身上传过来的淡淡香气,淫笑道:“哑巴有什么不好?无论哥几个今天对她做了些什么,她也说不出去。”
一话讲完,众人面上都露出了几分淫笑,狰狞地朝着绿棋走过去。
绿棋一直平静地看着他们,一动未动地任由对方朝着自己一点点靠近。
直到几人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一只咸猪手眼看着就要摸上了她的面颊,绿棋才冷冷一笑。
众人被她这笑容迷倒,动作愈发的迫切猥亵。
可一人的手才碰到绿棋的衣角,就一脸痛苦地捂住了肚子蹲下身去。
嘴唇,瞬间变得乌黑,脸色扭曲地痛苦道:“她她她,有毒……”
一话还未说完,说话的人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仰面就倒了下去。
和他一伙的那些人见此惨状还来不及惊慌,就感觉到自己腹中也是绞痛难忍,一个个地也都倒了下去。
在绿棋的冷笑中,几个高大威猛的汉子,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具仰面倒在地上的尸体。
绿棋这才拿出一个塞子,盖上自己手中半掌大小,十分不引人注目的一小圆瓶。
十里香,近身十里者,一旦闻到它的香味又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绿棋从那些尸体中找到他们嘴里要下给她的药后闻了闻,然后把药包挥洒在空气中。
绿棋又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包药粉,均匀地洒在几人身上后,再没看这些人一眼,迈步离开。
在她身后,那些人的尸体开始冒烟,融化,渐渐变成地上一汪血水。
化尸散,又一种奇毒,绿棋让冯子都给她带回原料,困在屋中三日才配制出这些东西,为的就是等到今日。
到底多蠢的人,才会两次都栽进同一个坑里?
她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面具女子定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所以早就留了一手。
今日正好拿这些人试试疗效。
绿棋面色冷淡,迈步走出小巷,连衣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紊乱。
这些人不过是替人卖命的小喽啰,她处理再多也没有用,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是那个戴面具的女人。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害婉华公主,扬州太守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都是婉华公主与她商议过后两人要弄懂的地方。
婉华公主表面上已经死了,所以这一切,还得交给绿棋明面上查。
一切行动都建立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基础上。
这是婉华交代给绿棋的最后一句话。
冯子都既然已经配合绿棋换了药,自然就是站在了婉华公主这边。
他虽然与大鑋皇族有血仇,但仇恨毕竟不是他生命的全部。比起为了复仇伤害在他眼中也是无辜之人的婉华公主,冯子都只求一个立足之地,安身立命。
绿棋为了稳住冯子都,假意委身于他,一边告诉冯子都,等婉华公主从危机中解身,自己就与他归隐江湖,不再回长安,一边刻意隐瞒了她和红书仍有办法联络的事情。
绿棋借助着冯子都的身份带给她的方便,时不时地避开眼线,给红书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印记。
这日才返回扬州太守府,绿棋就被几个人抓住带到了那天那个面具女子的身前。
面具女子面色阴霾地审视着她,绿棋知道她是在检测今日那药的效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懵懂和她对视。
她不会讲话,一双眼睛却仿佛会说话一样,楚楚动人。
面具女子把目光挪向身旁的中年男子:“老秦,你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傻了。”
闻言,绿棋就明白了她想看到自己做出什么事情。
她对着面具女子痴痴一笑,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面,眼中仍旧懵懂,动作也是失去了条理。
竟然就打算趴在脏兮兮的地面,和衣而卧,就地而眠。
监视她的几人已经被绿棋解决,一时间,谁也看不出绿棋这番动作到底是真傻假傻。
闻讯匆匆赶来的冯子都身上还带着晚间的露水,他推门而入,一把将躺在地上的绿棋捞起来,抱在了怀中。
蕴含着怒气的眼神直直射向那名目光仍旧带着几分狐疑的女子:“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绿棋在冯子都扭了扭,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把小脸对着众人一偏,竟然就这样软趴趴地睡了过去。
戴着面具的女子不慌不忙地走到冯子都身前,眼光轻视傲慢:“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她冷哼,转过身去:“她是你养的一条狗,可你别忘了,你也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
戴着面具的女子走向门边,把门推开,指着门外,声音冷沉:“滚。”
她本来就看不上大鑋的男子,冯子都的身份更是不值得她去尊重,两人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如果不是还需要冯子都用他那张脸帮她迷惑买金的客户,她怕是连绿棋都不愿意给他。
不过是帮她杀了个公主,他倒是翅膀硬了,竟然敢质问起她来了。不识好歹。
冯子都眼中仍带不干,看似忍辱负重地抱着绿棋转身离去。
马车兜兜转转,回到扬州太守府。
夜深露重,冯子都身上全是寒气,绿棋往他怀中缩了缩,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身上写。
“我没事。”
冯子都抓住她的手,抿着唇,眼中光芒晦涩,一路抱着她回了自己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