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华上马车的动作一顿,她被他如此幼稚的行为逗笑了。
笑眉笑眼的女子蓦然回首,脸上的神采比街上金灿灿的枫叶还要耀眼。
“挺好的,江淮瑾,保持你这种习惯,不要变。”
她不是神,做不到让每个人都满意,让每个人都喜欢。
比起虚情假意,尔虞我诈,笑里藏刀,江淮瑾这般的直白坦诚,反而能让她另眼相看。
婉华轻笑着坐回马车,感受到马车又走动了起来后,她掀开车上的窗帘,饶有性质地欣赏起道路两旁的景色。
有了江淮瑾这么一个插曲,仿佛连今日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新鲜起来了。
婉华展颜一笑,开了口:“红书,本宫要给你加月银。”
因为府中车夫有事,临时充当车夫的红书诧异地反问:“为什么?”
婉华声音里满是笑意:“因为本宫今日高兴。”
红书不理解地眨眨眼,正巧到了个拐角,她忙操纵着马儿转头,开始专心地赶她的马车。
婉华公主的脾气,真是愈发的奇怪起来了。
莲舟公子那般地刁难她,她也不恼。
前驸马对她无礼,她竟然还高兴起来了,这是什么毛病?
想归想,红书可不敢问。
等回了公主府,问问藏画去。
想到藏画,红书的眸中也渐渐染了一层柔和的光。
而婉华,自从与赵拓商议,用江淮瑾当了破坏傅婉茹计划的靶子,就一直对他心中有愧。
说起来,自己死而复生后,也算是破坏了他两段姻缘。
婉华公主这桩,说不出是破坏还是成全。
而傅婉茹那桩,两人当初可就是货真价实的你情我愿。
如果不是傅婉茹被查出是杀她的凶手,婉华还真就不至于再坑一次江淮瑾。
毕竟男子的声誉,也是很重要的。
在大鑋,休夫会破坏男子的声誉,和离不会。婉华当初给江淮瑾的是休书。毁亲会破坏男子的声誉,退亲不会,傅婉茹并没有去江家退亲的机会,所以江淮瑾是被毁亲。
声誉越差的男子,在婚姻一事上越是无人问津。
想到这里,婉华突然有些疑惑:“红书,江淮瑾又订给了谁?”
以江淮瑾两次结亲都没成功的身份,早就坏了名誉,怕是找不着什么好的归宿……
婉华心中正在泛着嘀咕,红书的声音就远远地传了过来:“户部尚书的远亲,听说是个瞎了眼的姑娘。”
婉华因为红书对那女子的形容不悦:“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姑娘,就算是她看上了江淮瑾,眼光不怎么样……”
“不是不是。”红书知道婉华误会了,急忙为自己解释:“就是个眼睛有问题的姑娘,听说因为这事,大家都怕被她拖累,耽误了纳亲,直到二十岁还没纳过夫侍……”
婉华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失了笑意,蹙着眉问:“这样的一桩婚事,江尚书怎么会同意?”
红书低了声音:“以江公子现在的声誉,只怕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一番对话,婉华彻底哑然,没了再打探的兴趣。
想不到昔日那个眉飞色舞,张扬狂妄的小少爷,竟然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
紧赶慢赶,终于没错过早朝。
婉华前些日子见朝中无事,不想仙乐过于依赖自己,所以有意避开了早朝。
如今几月不见,仙乐举动果然稳重了许多,眉眼之间,隐隐有了几分王者风范。
赵拓神情肃穆地站在百官前,仍旧是婉华熟悉的风华出众,可她如今已经能做到目不斜视。
心不动,则眼不动。婉华的心,一上了早朝,就被朝堂上的各种政务吸引了过去。
她也是今天才意识到,原来女帝当久了,还会养成职业病,哪怕是闲了多日,一旦上了早朝,她还会恢复本性。
早朝,众人按照惯例,又是递了几道不大不小的折子,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件事,加不加扬州的税收,救不救沙城的饥荒……
这些事情都是自婉华登基起就存在的,她年年从扬州加税调到沙城救治饥荒,却年年都看不到什么应有的效果。
帮衬了今年,到了明年秋天,昌盛的地方依旧昌盛,闹灾的地方依旧闹灾。
婉华听得头大,原以为仙乐会先处理此事,却见一旁的赵拓也上前一步,递出了手中的折子。
“臣也有一奏,臣请命,按新科状元卷中所言,为前女帝傅婉仪打造金身雕像,歌功颂德……”
婉华被他话中的内容吓了一跳。
她只知道殿选那日赵拓对着一个青年的试卷情有独钟,当众便把他封为了新科状元,还不知道那状元的卷中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呢。
这怎么就……要为她,不,为前女帝傅婉仪打造雕像?
按照大鑋律例新科状元要在护国神像前沐浴神光三日才可入朝为官,因此婉华也见不着这人的面,更别提问问对方到底都在试卷上写了些什么鬼话。
这边她走着神,那边众臣已经惯性地开始附议。
“臣等也赞同丞相大人的提议。”
“婉华公主,你以为此事如何?”仙乐装模作样地把目光转向明显在走神的婉华,小姑娘的声音依旧稚嫩,没什么威压。
登基已有几个月,赵拓和诸位朝臣轮流过来教她如何去做一个帝王,她如今虽然不能百分百做到,但也能按照他们说的那些,装的有模有样。
婉华突然被点名,还以为众人讨论的是给前女帝打造金像的事,她能有什么问题?
“臣也赞同丞相大人。”造就造吧,她总不能站出去指着自己以前的尸体说你是个昏君?
反正大鑋国土富饶,也不差打造金像的这点钱。
仙乐知道自己这个姑姑定然没有听朝臣说了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既然如此,就有劳婉华公主了。”
“啊?”婉华惊讶抬头:“陛下什么意思?”
仙乐无辜地眨眨眼:“去扬州监督打造金像的事呀,丞相大人举荐了您,既然公主和朝臣都没有异议,孤当然也会同意了。”
婉华:“……”
散朝后婉华仍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怎么好好的,她就要被发配扬州了呢?
赵拓走至她身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扬州此行路途遥远,还望公主殿下早日出发,少带家眷。”
言外之意,赵拓希望婉华公主能给他半点正经事,别整日闲着没点正形。
通过之前几次的接触,赵拓已经发现了,这个婉华公主远没有传闻中那样荒唐可笑,甚至她在某些时候的靠谱程度,可以说的上是国之栋梁。
他有意提携,所以把扬州锻造金像之事托付给她,一来是希望婉华公主可以通过办好这份闲差为自己正名,二来,毕竟婉华公主与前女帝是同胞姐妹。
把为傅婉仪塑像的事交给她,再好不过。
婉华甚至都没来得及反驳,就这样被一股脑地打包送去了扬州。
燕明珏起初还不知道消息,毕竟无论婉华在不在府中,都不会去看他。
直到有一日下人来报,说是莲舟公子带着藏画跑了……
燕明珏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稀罕事,莲舟跑了他尚且可以理解是耐不住寂寞,可他不带女侍带藏画是个怎么回事……
尚且在惊讶,又听汇报那人说,两人留信说是去扬州找婉华公主了。
燕明珏这才知道,他那个名义上的妻子,婉华公主已经去了扬州,而他作为所谓的驸马,甚至消息都没有一个夫侍来的灵通……
扶风知道此事后又是一阵愤愤不平,这一次,燕明珏没再接话。
他只是个普通人,如此这样被婉华冷落,他也会心寒,会失望,会难过……
偏殿里的侍卫惊讶地发现,那个平日里养花种草,读书下棋,看起来十分好相处的驸马爷,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一样。
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再没有了往日里神采奕奕的模样,彻底由一块温润的美玉变成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冰坨。
这些,走的匆忙,带了红书和绿棋一路直接被打包送到扬州的婉华并不知晓。
为女帝造金像的旨意颁发到扬州后的第一时间,扬州太守府深夜走出了一辆马车,去拜访了一个人。
“哦?长安要派人来扬州锻造金像?”
“是啊,这这这……下官实在是怕她们万一发现了什么问题……”
“怕什么?我不是在你府中安排了一个美人?把你府中的那人送过去……让他吹一吹枕边风,灌两碗迷魂汤……”
“主子,你有所不知,那人他……”
“放肆!你连我的人都敢动!”
有重物砸在人体上的声音。
对方哎呦了一声,连躲都不敢躲,又压低了声音哀求道:“主子,你快帮下官拿个主意吧,长安的那位马上就要到扬州了,这可如何是好?”
“派来的是谁?”
“圣旨上说,是婉华公主。”
“慌什么!不过是区区一个公主殿下,就能让你怕成这样?你听我说,我们先这样安排,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能行吗?”
“婉华公主向来不学无术,肯定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就这样做,肯定能镇得住她。”
……
扬州和长安距离较远,气候也是不同。长安已经是花落叶散的时节,扬州却还是春风拂面,绿水青山,宛如仙境。
春风拂绿裳,鹅梨帐中香。
就在这人声鼎沸的大好时节中,婉华随着画舫漂泊了三日,扬州,到了。
扬州太守早就得到了消息,带着车马和仆从一大清早就守候在了渡口边。
她见远处来了一艘站满官兵的画舫,立刻就明白,婉华公主到了。
扬州太守满脸笑容地就迎了上去,到了近前就是一个躬身,提高了嗓门就是深深地一拜,讨好之意流露于表:“公主殿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
婉华没见其人,先闻其声。
红书有些得意:“她倒是懂事。”
婉华和绿棋的神色都说不上太好。
远远地二人就看见了扬州太守带来的人马,里里外外三层官兵密密麻麻地守护住了整个码头。
很显然,已经阻碍了码头船家的正常营生。
如此这般为了迎接公主而浩浩荡荡……这可算不上一个好官啊。
扬州太守不知婉华心中所想。
她另有一层不能对人言说的顾虑,在得知这次来督造金像的人是婉华公主时反而松了口气。
她自然是知道那位风流公主的,在她的印象里,那就是个酒囊饭袋,不是什么做的了大事的人物。
造金像的事,料那位公主也不会太过上心。如今既然来了,她只当这位公主殿下是来游玩的,老老实实地把人给伺候好即可。等到时候金像被运走了,再出什么问题,那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当下,婉华心中已经起疑。出船舱时却在面上装出了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夸赞道:“太守有心了。”
扬州太守是个三十七岁的妇人,一身养尊处优的肥腻肉,胖到几乎看不出五官的脸上一脸讨好,要多狗腿有多狗腿:“臣不敢当,能为殿下服务是臣的福气。”
婉华装作万分满意的样子扫过岸边的一众侍卫和远处想看又不敢看,佯装路过偷偷打量着此处的百姓:“人带的倒是还行,本宫就喜欢这样的排场。”
说完,她又装作不满地看了眼太守带来的马车,尾音拖长:“就是这车……”
太守回身扫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马车,红木镶金,紫绸遮顶,能容纳五人的宽敞车厢,贵而不俗,雅而不清,论起装饰的富贵已经是扬州能找出来的顶尖。
“殿下觉得这车……有什么问题吗?”扬州太守小心翼翼地看向婉华。
婉华摇摇头,有心刁难这太守,故意表现一脸的看不上:“你来接本宫前怎么也不打听打听本宫平日里的排场?本宫在长安时,连养鸟的笼子都是全黄金制造。马车这种出行必备的东西,当然要更加讲究……”
话说到一半,婉华一脸嫌弃地斜着眼瞥了下太守带来的马车:“太守啊,你这队伍的阵仗倒是准备的不错。就是这车,未免也太寒酸了点。”
扬州太守嘴角直抽,没说出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