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妱的指腹轻轻蹭过植物弯曲膨大的顶端，感受到圆润细腻的触感时，胸腔里像是漫开一阵暖流，心脏也跟着“突突”地用力跳动了几下。
见她出神地看着这盆草，裴烬将目光移向守摊的老人，礼貌问道：“老先生，您的盆栽怎么卖？”
老人闻言缓慢地动了动身子，脑袋从阴影里抬了起来，苍老的皮肤上布满皱纹与褐色的斑点，他的左眼被一只眼罩遮住，右眼眼珠一片浑浊，目光却意外地十分锐利。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用右眼上下打量着裴烬，然后扭头看向拿着盆栽的顾妱，目光一定，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咳嗽。
“你能出得起多少？”他问的是顾妱。
顾妱闻言抬头和他对视，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都说修道之人大多都“五弊三缺”，尤其是给人算命的，不是瞎便是瘸，但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懂看相算命的不一定就是真正的修道之人，而且这些也不过是最基础的小术，如果是在顺应天道法则的前提下使用其实并无大碍，但如果违背法则擅自用法术替他人改变因果，那才会招来祸端。
面前这老人便是后者，修行旁门左道，为了利益不分黑白替人改命，这才老了后变得又瞎又瘸。
顾妱也明白他会这样问自己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不过像她这样父母都是修仙得道成神，天生便是仙胎的神仙，本身气息便十分不一般，来到下界后为了避免招来麻烦，丹田内便会自动幻化出一种能够迷惑旁人的屏障，就算是人间的修仙界大拿看了她，也绝不会认为她是天上的神仙，而只会觉得她也是修仙之人。
顾妱有恃无恐，把玩着手里这盆草，顺着他的话接道：“老先生想要什么？”
老道又咳了一声，伸出一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她的外套口袋，“我要...那个东西。”
顾妱闻言摸向自己的口袋，手指却碰到了一个微鼓的长方形小包，麝鹿皮摸起来的触感很熟悉。
拿出来一看，原来是那个装了银针的针灸包。上次她给裴烬针灸时突然起了火，匆忙之下将它塞进了这件衣服的口袋里，后来便一直忘了拿出来。
她看了看左手中的针灸包，又看了看右手拿着的盆栽，想了想，便要将盆栽放下。
虽然这盆栽有些古怪，但这银针包是她从天界带下来的，轻易不能与人交换。
那老道见状，低声补充了一句：“你手里拿的是天竺草，不过还只是幼苗。”
顾妱动作猛地顿住，眸底闪过一丝惊讶，再仔细打量，这竟的确与她曾经见到过的天竺草十分相似。
天竺草是天界才有的神物，虽其貌不扬，但能够辅助修行，效用甚佳，每年玉帝都会下令栽种一大批，可最后能够成功活下来的不过寥寥数盆，只有德高望重或者做出过大贡献的神仙才有资格获得。
且不说这老道卖的这盆究竟是从何而来，光是在人间这样灵气稀薄的环境下，天竺草能保持现有的活力就已经很神奇了。
自己现在已经恢复了四成的法力，如果能有天竺草辅助修炼，一定能事半功倍！
想到此，她不再犹豫，果断将那针灸包抛进老道怀里，“成交。”
而站在一旁围观了这一切的裴烬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蹙眉看向那老道，心里不由升起些疑惑来。
他记得十分清楚，裴家典籍中有记载，家族的禁地寒潭中栽着一株名为“天竺草”的植物，据说是裴家第一位得道成仙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被奉为家族至宝。
可就在二十年前，他因为不愿修炼而被扔进寒潭中，却并没有在里面看到任何像是天竺草的东西......
*
鬼市不算长，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很快便到了一座小桥前。
桥是石砌的，看样子已经有不少年头了，桥下是一条不算宽的河流，靠鬼市这边的岸上站着些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种红色的莲花灯，点燃灯里的蜡烛后便交给水上的一位船夫，他会负责将它们都送入河流中。
裴烬突然注意到石桥和桥对岸都没有行人，好奇问道：“为什么桥上没有人过去？”
“因为传说这座桥叫‘往生桥’，桥这边是阳间，桥的那一边就是阴曹地府，活人是不会过去的。而且假如不知情的人想要踏上那座桥，都会被守在附近的工作人员给拦下来。”顾妱解释道。
裴烬闻言诧异挑眉，“我在临城待了这么久，怎么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顾妱说着踮起脚环顾一圈，登时双眼一亮，牵着他快速朝某个方向走去。
那是一排卖莲花灯的小摊，乍一看就有数十个，其中一个摊位前围着的人尤其多，一对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的双胞胎小鬼坐在小板凳上，身后的两只大竹筐里分别放着刚采摘下来没多久的莲花和剪短的白蜡烛，两人熟练地将蜡烛用金线固定在莲花里，很快便做好了一盏莲花灯。
摊位旁还立着个木牌，上头写着莲花灯的价格和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双胞胎里的小女鬼一抬头见裴烬和顾妱正在打量这里，忙朝他们挥了挥手里刚做好的莲花灯，甜甜地道：“哥哥姐姐，买一盏莲花灯吧，我们家的莲花灯不仅可以祈福求愿、寄托思念，还能给去世的家人送去祝福，价格也很划算呢！”
旁边的小男鬼也看了过来，见两人手牵着手，眼睛一转，立马接道：“上回有个小哥哥在我们这里买了盏莲花灯送给小姐姐，小姐姐高兴得亲了他呢！”
裴烬闻言忍俊不禁，指了指他手里的灯，“那就给我拿两盏吧。”
“好嘞！”见买卖成了，俩小鬼相视而笑，将莲花灯和火柴一起交给他们，并且嘱咐道：“许完愿后把蜡烛点燃，交给那边划船的伯伯，他会帮你们送莲花灯的！”
顾妱道了谢，接过灯走到岸边，看了眼身侧的裴烬，唇角缓缓勾起，低头垂眸闭上眼，心中默念。
“一愿裴烬事业顺利、身体健康，二愿我与裴烬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蜡烛很快燃起，烛光将莲花照得更加娇艳，两朵莲花灯被缓缓放入水中，颤颤巍巍地朝下游漂去。
“裴烬，你许的什么愿啊？”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么？”
“有道理...那你许了几个愿？”
“两个。”
“噢——让我猜猜，一个和你父母有关，一个和我有关，对吗？”
裴烬笑而不语。
“我是不是猜对了？肯定是，对不对...”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河上一前一后漂着的两盏莲花灯忽地打了个旋，花瓣紧紧挨在一起，烛光互相掩映，慢慢变成了一团暖黄色的光，消失在水面上的薄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