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恬醒来时，头痛欲裂。
她在床上静静地躺着，脑子一阵眩晕，费了很大劲才睁开眼睛。屋内一片漆黑，吊瓶还在缓速滴着生理盐水，麻醉过后下腹依然有轻微的疼痛。
手术之前，她曾哭着求医生保住孩子，她甚至愿意把所有的福气都用来典当，可她只能被动接受那个脆弱的小生命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出去，那是一种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现在看来，一切都成了枉然。
万般所愿皆成空。
她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顾珩洲轻轻推门进来，看了眼吊瓶，目光锁定在她脸上的泪痕，知道她醒了。
熟悉的松木冷香让她意识到来人是谁，她闭着眼睛试图装睡。他屈指为她擦拭眼角，指尖触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刻，更多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她的嘴唇颤抖着，就是不肯睁眼，脸偏向一边，只想躲开他的触碰。
他心如刀绞，有些认命的情绪兀自升起，俯下身亲吻她的眼睛和唇，然后抱紧她，轻声哄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相信我好不好？”
她把脸埋在他胸口，滚烫的热意很快濡湿了一大片，此时此刻，哪怕是欺哄，她也愿意当真。
他理一下她鬓边湿透的鬓发，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任由她发泄着情绪。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身体疲乏不堪，推了推他的手臂，“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会儿。”
他抹了一把她的额头，“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她微微睁眼，只是没有看他，“你在这，我睡不着。”
他目光一滞，抬头看了眼吊瓶说：“好，我让护士来换药。”
顾珩洲轻轻关上门，庄镇这是第一次看见他微红的眼眶，目光不自然地瞥向别处。
“查到了吗？”
庄镇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生怕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顾珩洲神情平静地听完，淡淡地回道：“知道了。”负在身后的双手因为收不住的怒意，握紧泛白得不成样子。
……
两天后，郁恬出院回了檀园，顾珩洲抱着她下了车，将她抱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闵姨知道后吓得捂紧了嘴巴，“对不起，先生，是我没有照顾好，之前就有过孕反，我还以为是肠胃不舒服……”
顾珩洲仰头微微叹气，明白了她所谓的新年礼物，一想到这段时间她承受的一切，他恨不得将有些人挫骨扬灰。
“阿姨，辛苦你照顾她，我出去办事了。”
闵姨惊骇未定，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宋淼淼傍晚时分赶过来，见到她的那一刻长舒了一口气，“我们以为你失联了，急得差点报警，这是怎么了？”
郁恬一脸镇定地看着她，语气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哀伤，“孩子没有了。”
宋淼淼深吸一口气，坐在床边紧捏着她的手，“你……怎么会这样啊……”
郁恬平静得有些反常，目光落在别处，看不出悲和喜。
宋淼淼抿了抿唇，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听我说，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一向是个理性的人，我来主要和你说两件事，你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
郁恬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宋淼淼：“你的处分文件下来了，已经全行通报，留用察看，差一点就是开除了。程珊是警告处分，扣发3个月绩效，其他人免于处理。”
郁恬没有吭声，只是盯着一处发呆。
宋淼淼紧握着她的手，“等于你替所有人扛了伤害。相反，孟依云那么严重的违规违纪居然能息事宁人，不了了之，这样的单位依我看也不值得我们浪费青春了。年后跳槽的话，我陪你一起。难不成离了职还会找不到工作不成？”宋淼淼顿了顿，继续说：“还有，孩子没了就没了，你不要难过，也不值得难过，好男人多的是。网上的消息想必你也看了，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作出任何澄清，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听我的，及时止损，就把这当做一段经历，谁的人生没有几次错误的选择，我们重新开始就好了。”
郁恬依旧不作声，宋淼淼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进去，听到了多少，紧了紧她的手，“记住，不要让自己陷在悲伤的情绪里太久，要尽快走出来，你还有我们呢。”
郁恬这次终于有了反应，轻轻“嗯”了声。
宋淼淼下楼时遇到了刚回来的顾珩洲，浑身的火气立马窜了上来，顶着得罪大客户的勇气，完全没给他半分好脸色。“顾总，我们聊聊？”
顾珩洲伸手指了指沙发处，示意她过去坐。
宋淼淼撇撇嘴，“不用了，就这么说吧，说完我就走。我知道郁恬跟了你一段时间了，她这人总是过分善良，过分温柔，对身边的人特别宽容，但这不能作为被欺负的理由，你说是吧？”
顾珩洲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这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不会让她受欺负。”
宋淼淼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事实伤害已经造成了，不是吗？我今天替她把话和你说清楚，如果你对郁恬只是玩玩，那么请你……”
顾珩洲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郁恬是我未婚妻，我会对她一辈子负责。”
宋淼淼被这突如其来的表态搞得语塞，差点就要被说服。她定了定神，准备重新开口，顾珩洲却再次抢白，目光如炬，“感谢你过来看她，开导她，其他不利于我们夫妻和睦的话，我不希望再听见。”
闵姨端了燕窝羹出来，见到这场景，有些手足无措。顾珩洲朝宋淼淼微微颔首，也没留她，接过闵姨手里的燕窝羹直接朝二楼走去。
宋淼淼站在原地怔愣了半晌，还是闵姨开口问是否留下用晚餐，她才反应过来，“不了，阿姨，麻烦你好好照顾郁恬，我先走了。”
闵姨点头，“宋小姐，我送送你。”
宋淼淼摇摇手，闵姨已经在前面带路，似乎有话要说。
来到院子中央，闵姨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宋小姐，你早就知道郁恬有孕是不是？那段时间，你过来陪她，我就觉得不对劲。”
宋淼淼哑口无言，算是默认。
闵姨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先生有多关心郁恬，平时她的衣食起居都是我在照料，好好的孩子没了，先生该有多伤心啊。”
宋淼淼抬眸看了看二楼那个亮灯的房间，一时有些错愕。
闵姨继续说：“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经不起折腾的。”
闵姨不知道其中原委，宋淼淼只好默默受着她的指点，“阿姨，麻烦你了，我下次再过来看她。”
闵姨不再留，语气也冷淡了几分，“宋小姐慢走。”
宋淼淼勉强笑了笑，算作回应。
房间里，郁恬靠坐在床头看手机，那条新闻确实久占热榜，网友的祝福铺天盖地，让她觉得分外讽刺。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亲戚，不知道他们看了作何感想，而此时她只能当个鸵鸟，把脑袋深深地埋进沙子里，谁也不理。
突然，手机被抽走，郁恬抬眼就看到了顾珩洲。
他端着碗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汤羹，轻轻吹了口热气，“少看手机，会把眼睛看坏的。来，喝点这个。”
郁恬没有说话，乖巧地低头喝了一口，“我自己来。”说完，伸手就要去够碗。
顾珩洲没让，坚持一口一口喂她，一碗燕窝羹很快见了底。他扶着她躺下，她出声抗议，“我已经躺了一天了，想起来走走。”
顾珩洲按住她的肩膀，一再坚持，“不行，医生说小月子要坐好，不然会留下病根。我去打水，给你擦脸。”
郁恬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有些模糊，他们这个样子，究竟还能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