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姚总果然又打电话来逼问郁恬，转贷批复何时可以出来。郁恬假装被领导为难的样子，坚决要求他先还本付息。眼看着贷款即将到期，姚总似乎急了，他不小心说漏了嘴：“没有批复，我怎么搞得到过桥资金啊……”
郁恬终于弄明白了，难怪他急着要见批复，原来根本没有还款的能力，只能依靠民间资本过桥。郁恬轻咳了一声，“姚总，银行的规定我只能遵守，请您尽快用自有资金还清本息，我行会立刻安排转贷手续。”
姚总声音低了一度，“如果还不上呢？”
郁恬攥紧手指，一五一十地说道：“还款逾期会有相应的信用记录，对您肯定是不好的。如果最后实在没有偿还能力的话，我行将会按照规定将您的贷款列为不良，移交司法机关合理拍卖并处置您的抵押物……”
姚总：“知道了……”
通话结束，郁恬特意跑了趟批发市场，走访姚总店面附近的商户，询问他的经营状况和个人信誉。周围人见她是银行的工作人员，大多数表示和此人不熟，个别人反映他去年刚买了豪车充门面，还向别人借过钱，具体经营状况不清楚，只知道他老婆打算同他离婚……
面对这么复杂的客户，她毫不犹豫地将他列入了黑名单，如果他无法在还款到期日之前还本付息，坚决不能转贷。就在她信誓旦旦准备回网点时，符蓓蓓打电话过来，语气里很是正义凛然，“郁恬，是你打电话威胁姚总要拍卖他的资产的？”
“我……”
“你怎么能对客户说这种话？姚总这人平时很仗义的，我在的时候，但凡有业务上的需要，他总是第一时间支持我的，怎么交接到你手里就成这样了，你到底有没有和老潘好好沟通啊……”
郁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有些愣住了，反复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可符蓓蓓根本不听，“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赶紧去给他办转贷手续，到时间他自然会按照流程走的，你为什么要和老潘联合起来不给他转贷？”
“我没有不给他转贷……”郁恬咬紧了牙关，忽然懒得继续解释，想起师拓说过的话，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原则，“本来按照规定，姚总就是应该先还清贷款的！”
“你不用说了，我算看透了，老潘根本就是没担当……”
手机那头响起一阵忙音，郁恬觉得她有些话里有话，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她一个人又在批发市场转了一圈，正如符蓓蓓所言，这边的商户经历了疫情，生意确实惨淡了许多。国家出了那么多信贷扶持政策，真正落实下来，各大银行的执行情况也是不同的。银行必须从自身经营管理的角度出发，考虑到信贷业务的风险性，在确保不良率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的同时，才能给予经营者一定的便利。她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作为银行从业者有着不得违反的诸多规定，另一方面她又倾向于帮扶这些实体经营者扛过经济的寒冬，但任何事从来都做不到两全。
回到网点已经临近下班时间，老胡从楼上办公室下来刚好与她擦肩。郁恬和老胡的见面一天固定在食堂和打卡机前两处位置，她心里萌生一个想法，即刻转过身叫住了老胡。
老胡定睛看向她，疑惑有何事。
郁恬走上前，舔了舔嘴唇，把符蓓蓓说的一些情况挑着讲给老胡听了，“胡行长，我想请教您，如果是您的话，会怎么做？”
老胡儒雅地笑了，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看向一处，“你还年轻，任何时候前途都是最重要的。”
“可是，符蓓蓓她……”
“她说什么重要吗？”老胡淡笑了一声，“听不出来她是故意吓你的？”老胡低头看了眼手表，准时准点在打卡机前刷了脸，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郁恬站在原地，绞着手指细想着老胡的话，内心有些冷热参半。
当晚她给宋淼淼打了电话，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宋淼淼沉默许久才开口，“哎哟，老胡都这么提醒你了，这事你就别管了。”
“可是……”
“可是什么呀？现在最应该着急的是符蓓蓓好不好？这件事只要你不接手转贷，就跟你毫无瓜葛。再说了，你们老潘不是不肯在转贷申请书上签字吗，老狐狸的话你都不信，偏偏相信那个符蓓蓓做甚？”
“这样相当于把符蓓蓓逼上梁山，以后我怎么和她相处，后面还有很多业务要对接呢……”
“那好，你告诉我，这件事最差的结果是什么？姚总的贷款不良，符蓓蓓作为直接调查人担责对吧。那么，老潘不是网点负责人吗，她就能全身而退了？你怎么知道老潘在背后有没有想办法，她会甘心让这起贷款不良发生在自己任上吗？你别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就听老胡的，每天开开心心地上班下班。”
“老胡让我以前途为重……”
“是啊，姚总的贷款以前具体怎么操作的你并不清楚，你有疑问是应该的。符蓓蓓前前后后说了那么多宗旨就一个，要求你赶紧办转贷手续，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脱责。可能她也不是故意想这么做，而是你刚好接了她的班，并且她对老潘的人品并不信任，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郁恬，人性在任何时候都是自私的！”
郁恬抿紧双唇从车里看向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身后鸣笛一声，才注意到头顶的信号灯变了。
“你不会刚回去吧？”
“正在路上。”
“天哪，你要不要这么敬业，赶紧回去把自己的男朋友看看好，这么优秀的男人在外面晃来晃去不安全的……”
郁恬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今晚加班。”
“那你就找借口去探班啊，这还用教，我要替你急死。”
“行了，我知道了，你管好自己就行。”
“哎，你先别挂，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郁恬转了转方向盘，“什么事？”
“你知道杭梦迪她……”
郁恬蹙了蹙眉，“梦迪怎么了？”
“她和华云飞分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也是最近听她说的，华云飞在校内也吃了处分，自尊心受了挺大的打击……哎哟，趁早分了得了，反正校园爱情也长久不了，长痛不如短痛。”
郁恬好不容易把车开到空旷地带，空气里那么莫名的躁动逐渐被抚平，“谁提的？”
“华云飞喽，我第一次觉得他这么有担当，大概是不想耽误杭梦迪的前途吧……”
郁恬有种脑子里一切幻想凉透的感觉，曾经山盟海誓的学霸情侣说散就散，像极了申城的快节奏，什么都是为了执行留强去弱的标准。路过一处新古典主义的哥特式建筑教堂，隐约听到教堂的钟声响起，清脆的音符如同天使的声音。
此刻，昏黄的灯光与降临的夜色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