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冷泉，栈香佳酿古弦。
琴韵幽幽，鸣泉淙淙，白日的喧嚣消失在如霜的冷月之下。上林苑的最高处，就在秦星把温泉炸上天的地方，如今成了观星望月的绝佳之处。
白天还在各种瞎胡闹的司马相如，面对此情此景，顿时安静下来。就连他那一堆从没捋顺过的头发，也在银光之下，显得熠熠生辉。
卫青特意按照司马相如“汇聚天地灵气”的要求，吩咐公孙敖在上林苑准备了这么一处“激发灵感”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景象，卫青不由得对公孙敖竖起了大拇指。心想，这小子的办事能力和我有一拼。
只是一句模糊的“汇聚天地灵气”，公孙敖居然安排得既诗意又雅致。更让卫青满意的是，秦星和他费了一肚子劲都没降服司马相如，公孙敖只简单地搭了个景，就让老毛猴子乖乖地拿起了笔。
琴弦激荡，泉月交辉。
司马相如全神贯注，奋笔疾书，写到尽兴处，时而抬头望月，时而俯首弄泉。
古琴的旋律时而宛转悠扬，时而奔腾激越，听得旁人的心绪也跟着跌宕起伏。
秦星看着忘我创作的司马相如，突然有了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与“入定”不同，此时此刻，秦星倏然觉得自己和地球人终归不一样。
在他见识的火星人类中，“个性”是个极其陌生的存在。统一的制服，一成不变的饮食，听着寡淡无味的音乐，说话、做事整齐划一，不看长相，你极难分辨出谁是谁。
但此时，司马相如这样一个鲜活而富有个性的生命就活跃在他眼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星觉得和自己相比，他们才是真正富有内涵的生命。
作为“生产线”上下来的标准型产品，秦星现在觉得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没有了他，火星基地会生产千千万万个和他一样的人类。
甚至连性格和经历都一样。无非是将他的记忆移植到新的肌体。
就算他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基地也可以将他百分之百复刻。
想到这些，秦星心生悲凉。与司马相如相比，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生趣，要不是穿越回汉朝的地球，他此时或许都不知道自己被复制了多少回。
或者说，自己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源头。
起码，司马相如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是唯一的存在。他这种放荡不羁的个性让他更有永载史册的价值，秦星觉得自己反而是个陪衬。
就在秦星暗自喟叹的时候，司马相如已经起身。他举起竹简，面对朗月，开始高声朗读。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期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
司马相如吟诵到尽兴处，操起酒壶，仰头畅饮，酒酣过后，接着朗诵。
……
“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亡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繇也……”
司马相如喝光了两壶酒，就在他晕晕乎乎的时候，终于朗诵完。
秦星恭恭敬敬地接过竹简。
“敢问先生，此赋作何名？”秦星问道。
“此地名曰上林苑，就叫《上林赋》吧。”司马相如面红耳赤地回道。
“先生大才，震古烁今，此赋必是流传千古的佳作。”
秦星捧着竹简，缓缓低下了头。
司马相如醉眼迷离地笑了笑，随后指了指山下气势恢宏的上林苑。
“这才是我大汉的蓬勃气象。老夫没想到我大汉会有这么一位宽博雄浑的明君，中兴有望，中兴有望啊！可惜老朽生不逢时，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看不到我大汉全盛之时了。”
说着说着，司马相如流下了两行热泪。
秦星正要上前安慰，卫青欣喜地夺过他手中的竹简。
“公孙敖，扶老先生下去休息。让田恬把他的中军帐腾出来，让老先生用，就说我说的。”卫青拿着《上林赋》道。
秦星对卫青笑了笑。
“省省吧，这里是人家地盘，你还当自己是北军执金吾啊。”秦星劝道。
卫青笑了笑，知道自己失语。
“那就说皇上吩咐的，不能怠慢司马老先生。”
卫青说完，公孙敖在原地僵着没动。
“怎么啦？走神啦？老先生醉了，快把他扶下去。”卫青转头看了看秦星，“我连夜赶回长安，皇上还等着呢。”
公孙敖看了看卫青，开口道：“太中大夫，不能将《上林赋》交给皇上。”
他说完，秦星和卫青呆住了。
“为何？”卫青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知道为了这篇赋我们费多大劲吗？”
“太中大夫，恕公孙敖直言，此赋决不能交于皇上。”公孙敖道。
“哈哈哈……”司马相如笑了起来。
秦星本来对公孙敖没什么好感，早就让“天慧”系统翻出《上林赋》精读过的他知道，《上林赋》通篇就是对上林苑的记述，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所以，秦星觉得公孙敖现在出来挡着，无非就是想哗众取宠。
“我看《上林赋》并未有何不妥之处，不知道公孙公子有何见解？”秦星问道。
“《上林赋》里充斥儒家思想，而且结篇处有攻讦皇上的狂语，皇上看到，定会龙颜大怒。”公孙敖道。
卫青赶紧展开竹简，细细看了起来。
“不用看了！”司马相如晃到公孙敖身前，“不就是劝皇上少打猎，多勤政爱民嘛！我观当今圣上胸襟广阔，这两句劝诫之言，他必从谏如流，绝不会像你说的，龙颜大怒。”
“老先生，这是大不敬之语，更何况儒门思想受朝臣所抵制，此赋若是现于朝会，将被文武百官群起而攻之。先生这是要陷皇上于不利。”公孙敖争辩道。
司马相如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过了片刻道：“小小年纪，迂腐不堪，想不到如此俊秀的后生却一派暮气，又是老庄的门生。”
“老庄学说深奥博大，晚辈只是学了皮毛而已，还请老先生见教。”公孙敖道。
“切！”
司马相如耸了耸肩。
“想学老庄，去找公孙弘那个老顽固吧。”
说完，司马相如晃荡着往山下走去。卫青左右为难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往长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