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是炼阳归真的意思,‘还’是养阴合道之理。”
“放到丹术中,便是以火反复淬炼七次,逼出其阳刚之性,再以水滋养丹胚九次,融其阴柔之精。”
“如此阴阳相济、水火既济,才算走完金丹初成的关键一步。”
说到这,村长顿了顿,似是在看我的反应,感觉像是怕我听不懂。
但见我听得专注,他这才接着道。
“其实炼丹和人自身本是一个道理,人的身体就像炼丹用的炉子,体内的炁、水分与津液便是待炼的丹,练气以化形,本质上和丹道同源。”
“之所以两侧石阶一侧七百,一侧九百,取这两数,一来确有暗合‘七’‘九’之数的意思,其目的也是想让族人‘体悟心发’。”
“毕竟身体力行,他们每天走在这石阶上,或多或少心里总要发些感悟出来,对参透丹道也有好处。”
“二来这上山下山的过程也似其道,上山身累发热,如淬火,下山汗发而清凉,如水滋,走完这‘七返九还’,不也等同于是将自身丹道淬炼了一遍!”
言罢,村长拍了拍我的肩,扶着他的小媳妇沿阶而下了。
而我,则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目光落在脚下层层叠叠的石阶上,不自觉开始细品起上山时与下山的不同。
山风吹过,卷着松涛掠过耳畔,带着夜露的清冽,却压不住体内尚未散尽的余热。
那是方才攀阶而上时,被两侧的火把与疲累烘托出来的。
彼时火光裹着热气扑在脸上,每抬一级腿,喉间便添一分燥意
一呼一吸的喘息间,只觉胸腔里的那口炁被反复蒸腾,像堵在胸口的棉絮,可随着越往上走,竟慢慢顺畅起来,细细回想,倒真如村长所说,像是胸口被架了团温火,每一步都是淬炼。
反观此刻下山,没有了两排固定的火把,山风裹着夜露吹在沁了微汗的衣襟上,竟让方才的燥热一点点沉了下去,使人也跟着变得很静。
脚步放轻时,能听见众人鞋底蹭过石阶的细碎声,待凉意漫过四肢百骸,倒真应了村长说的“水滋丹胚”,将方才被淬炼躁动的内炁轻轻裹住、慢慢揉匀,连心跳都跟着沉了下来。
直到下到山地,脚掌落在平地上,走完这九百长阶的那一刻,我心中忽然像被风吹散了雾,豁然开朗。
这石阶每走一遍,分明是把身心也跟着淬炼了一遍。
上山时的“返”,是借着力气逼出阳刚,把懒怠与虚浮都随汗水排尽,而下山时的“还”,则是凭着舒缓、轻快与凉意,收敛阴柔,让散了的炁重新聚回丹田。
“体悟心发!”我不由有感而发。
摸了摸丹田,只觉那口气比来时更沉、更稳,就像刚淬过火、又浸过水的丹,在身体里悄悄落了根。
那些火把的暖、攀阶的累、山风的凉、下坡的缓,竟全是藏在实处的“丹道”。
回身最后望了一眼,正当我要转身离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后高大的山峰时,忽然,一阵极轻的,类似耳鸣般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这声音来得蹊跷,以至于就在我下意识按着耳屏试图缓解的过程中,我竟惊觉的发现,眼前的山峰居然变了模样。
它不再是寻常的山,倒像是一尊通体黝黑、直插云霄的丹炉。
山壁的轮廓是炉身的弧度,山间缭绕的云雾,是炉口散出的青烟。
方才走过的两侧石阶,分明是丹炉两侧通向顶端,供人握持的“炉耳”。
而山顶那块众人曾汇聚的圆形空地,竟是张——正对着天,巨大的炉口。
后知后觉地我,攥紧了手,指尖冰冷。
倘若这山是炉,那汇聚于顶的众人,岂不是等于主动走进了丹炉?!
而那些留下来、被推进地洞里的尸体,岂不就等同于放进炉内的材料?!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一股恶寒从脚底窜上脊梁,变得刺骨。
方才心中的通透与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莫名的恐惧,推着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一路回到村长家,刚进院子,失去了娘亲的佳僮姑娘便脚步踉跄地直奔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紧接着,房间里就传来了她压抑许久的呜咽。
看着佳僮姑娘的背影,我为她感到一阵心酸,村长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和我们寒暄了几句,便领着他那同样受到惊吓的小媳妇回屋去了。
偌大的院子变得格外冷清,没了主家,我和兰老爷子也回到了厢房。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和兰老爷子就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唤醒。
是佳僮姑娘,她和平常一样来叫我和兰老爷子用早饭。
她恢复的很快,也很平静,除了眼圈还有些红肿外,在脸上已经看不出昨晚那种悲痛的神情,依旧跑前跑后的在厨房里忙碌。
来到堂屋落座,热气腾腾的饭菜早已备好。
不多时,昨晚被佳僮姑娘用绳子绑起来的男子,按揉着肩颈、睡眼惺忪地也走了进来。
看得出来,被捆了一夜的他哪哪也不得劲,时不时的就要动动腿,晃晃脖子。
不过从神情上来看,他似乎对昨晚上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用餐之际,整个过程异常安静,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牙齿咀嚼食物与吞咽的声响。
就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村长家的院门突然被敲响。
听到动静的佳僮姑娘,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起身跑去开门。
然而当门打开时,村长和那男子竟全都蓦地站了起来。
只见先前在图章店见过的乌印,此刻正一脸颓败地站在门口。
透过敞开的大门,我看到他整条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绷带一直延伸到肩膀,显然是在昨晚的混战中受了伤。
抬步一同奔向乌印,村长和男子的步伐显得有些匆忙,脸上也都带着几分紧张与慌乱。
走在前面的村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看着乌印受伤的手臂,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责备:
“乌印,你昨晚受伤啦?!那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