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歌低头含胸,只顾着躲避那双灼灼双眸,并未在意身后落魄婢女。
小江南一路坎坷,受尽磨难,脸蛋已从白皙晶莹变为黑红粗糙,长发遮住五官,双手布满冻疮,穿着萝芽所赐不合体的长袍,又四年未见,即便是亲近之人,也难认出当年镇魂关活泼可爱的小丫头。
听到妹夫二字,萝芽非但不羞,反而拎起酒坛,豪爽道:“李桃歌,你欠不欠我酒?”
心里有鬼的李桃歌抬起眼皮,瞄了对方半眼,又放到白虎皮上面,干笑道:“当然欠,欠了郡主一车的酒。”
“好!”
萝芽高声道:“那今夜就罚你喝十坛酒,其余的日后再说!”
“小妹,悠着点儿。”
萝枭阴阳怪气说道:“今日新帝有旨,重用李相为左仆射,中书令,封齐国公,你的夫婿,可是大宁第一公子,父王见了都要以礼相待,你这么蛮横霸道,不怕妹夫移情别恋吗?”
“移就移!又不是没移过。”
萝芽洒脱道:“若不是他,我能被武棠知的妹妹当众羞辱?反正我今日要灌醉他!一解心头之恨!”
萝枭拍着李桃歌后背,阴险笑道:“妹夫今夜凶多吉少哦。”
李桃歌拎起酒坛,陪笑道:“该罚,该罚。”
说完,张口就喝,酒液泼洒入喉,如鲸吞牛饮。
萝芽也不欺负人,左手酒坛,右手金杯,一杯接一杯豪饮。
马奶酒不同于黄酒米酒,浓度极高,饮时香甜似仙浆,喝完便醉如天上客,李桃歌连干两坛,已呈芙蓉面,打出一个酒嗝,眼神有些朦胧。
萝芽喝完一坛,浮出桃花腮,硬气道:“这才两坛,再来!”
酒坛放在角落,三人身份尊崇,当然不会亲自取酒,落魄婢女心领神会,一溜小跑,抱来两坛酒,放在桌旁。
李桃歌望着生满冻疮的手掌,忽然想起安西的狂风大雪,心不在焉说道:“谢了。”
“咦,对了,你认得她吗?”
萝芽含笑问道。
酒意汹涌来袭,李桃歌只觉得身子发飘,呢喃道:“谁?”
萝芽指着落魄婢女,笑道:“你的同乡呀,她也在镇魂关住过几年,说与你相识,当年肉铺老板的女儿,常常赊给过你们下水羊尾,你个没心没肺的,这么快就忘了?”
李桃歌好奇抬头。
当瞧见躲躲闪闪的黝黑五官,桃花眸子瞬间清澈。
盯住故人,纹丝不动。
萝芽以为他没认出来,说道:“看来青州侯没良心由来已久,一旦飞黄腾达,恩人都不记得,白瞎了那些牛羊肉。”
李桃歌平静说出两个字,“认得。”
落魄婢女浑身剧颤不止。
萝芽豪爽道:“既然京城遇故知,来,一起喝!”
李桃歌转过头,轻笑道:“她对我有恩,想接到相府一叙,欠郡主的八坛酒,改日再还。”
不等萝芽回应,李桃歌缓慢起身,抓住那只摸起来犹如锈刀一般的小手,朝门口走去。
“哎!说走就走,分明是喝醉了找借口跑!”
萝芽转过身,气呼呼道:“她是我的奴隶,我还没答应呢,拉起人就走,你这人好不讲理!”
“别惹他。”
萝枭神色透出从未有过的凝重,沉声道:“他身上有杀气。”
“杀气?”
萝芽倒没生气,而是疑惑问道:“无缘无故的,为何会有杀气?”
萝枭摇头道:“自己腹中心事,谁会对别人轻易开口,或许是与那名奴隶有关,你先别问,过几日再说。”
萝芽猜测道:“难道……他俩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桃歌牵着那只手,一路无言走出王府,先将心上人放在马背,然后一跃而起与她共乘一骑。
李大棍平时在主子面前乖顺,换作别人,摸也摸不得,碰也碰不得,遇到心气不顺的时候,上去就是一腿,可今日极为亢奋,马蹄乱跺,晃着马尾,扭转脖子,龇着大牙,一副讨好模样。
在镇魂关时,吃的那些珍馐佳肴,大半拜于这名女子所赠。
即便衣衫褴褛,不复往日娇容,人在乎,马才不在乎。
一道孱弱声音飘入耳中,“侯爷……我脏……”
李桃歌将瘦弱娇躯揽入怀中,双臂死死抱住窄腰,下巴在长发摩挲,呢喃道:“小江南,终于找到你了……”
旧情和一路坎坷化为两汪潭水,模糊了皎洁月光。
天上月是旧时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似乎生怕她得而复失,李桃歌双臂锁的极紧,柔声道:“是我不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对于她如何来到京城,这几年又是如何过的,李桃歌不问,不提,只是安慰,曾经流放两千里,又怎会不知人间疾苦,他怕追问下去,会触及不堪回首的伤心事。
当年在镇魂关,养马小卒保护不了心爱之人。
可今日已是一州侯爷,怎能再会重蹈覆辙。
哪怕是天翻地覆,他也能凭借权柄一柱擎天!
两行清泪滚滚而出,梨涡乍现,小心翼翼说道:“桃子哥……我不苦。”
听到久别五年的称谓,李桃歌心如刀绞,随后努力展颜一笑,“回家……”
李大棍正要甩开马蹄撒欢儿,忽然一队铁骑挡住去路。
甲胄明亮,杀气腾腾。
神武卫大统领刘慈横在路中,摁住刀柄,面沉如水,厉声道:“国丧之时,饮酒作乐,怀中抱女子寻欢,青州侯,国法何在?!!!”
李桃歌表情木纳抓住马鞭,抬手甩去。
鞭气在半途化为一把长刀。
刘慈怎知他一言不合就开打,瞪大双目,抽刀劈去。
两刀相撞,刘慈倒飞出五丈,跌落在地,甲碎人伤,脸上多出一道狰狞血痕,手中先帝所赐名刀碎成齑粉。
李小鱼亲传刀法,非仙人不可挡。
李桃歌如同在对怀里的小江南说话,柔声细语道:“挡我者,死。”
一骑二人,从禁军中径直穿过。
满营铁甲,竟不如一人杀气凛冽。
小江南回过头,黝黑五官布满担忧神色。
李桃歌笑了笑,手指勾了一下对方鼻头,“我记得当年说过,回京之后,带你买胭脂。”
小江南似哭似笑,瞳孔中尽是那张朝思暮想的清俊容颜。
李桃歌笑靥如花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明日一早,带你买尽满城胭脂。”
小江南破涕为笑,露出娇俏虎牙。
山似玉,玉似君,相看一笑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