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挂满白绫,朱漆华柱也裹上白绸,圣人灵柩停放于正殿,皇室子孙跪在两旁,不时传来一声大哭,萦绕出哀意。
大寺人段春一身孝服,直至百官齐聚殿外,朗声宣读起悼文,“宣正帝承天命,继大统于江山社稷危难之际,自登基以来,圣人推行新政,广开言路,整顿吏治,肃清朝纲,平定安西之乱,击退骠月铁骑,大周铁甲,大宁上下,无不感念圣人恩德……”
群臣肃静。
只有一人哭天喊地。
李桃歌双膝跪地,饶有兴致望向右边这位老人,头发花白,穿斩丧,段春一开口,哭的稀里哗啦,一会儿歪倒,一会儿拍打地砖,鼻涕都快甩到自己身上。
最前排是刘甫,后边都是世子或侯爵,能和自己跪在一排,想必来历不凡,李桃歌递去手帕,“老爷子,悠着点儿。”
“谢……谢谢。”
老人家接过手帕,颤声道:“你是青州侯吧?”
李桃歌问道:“您是……”
老人家擤了一把鼻涕,“老夫欧阳岳。”
镇南侯欧阳岳?
怪不得哭的像是死了亲爹,这位商贾起家的侯爷,平生押宝无数,只有在圣人那里赢了重注,用家底换来了万户侯,可谓赢得盆满钵满。
想起自己在安南用出驱虎逐狼之计,把对方嫡孙欧阳宝鼎害得不轻,李桃歌忽然觉得手帕递的有些早。
欧阳岳老泪纵横,喊道:“圣人,您龙御归天,让老臣该如何是好呀!~若您有在天之灵,请把老臣一并带走吧!”
一句话喊的众臣胆战心惊。
你镇南侯忠孝无双,想殉葬,自己去殉,可别把大伙儿给害了。
昏在李桃歌身边的柴子义骤然惊醒,望向宣政殿,声音嘶哑喊道:“圣……圣人,劳烦你顺手,也把臣带走……”
一左一右都是铁了心殉葬的忠臣,群臣将视线投来,灼灼目光,把李桃歌弄的不知所措,好像自己不来一嗓子,对不起圣人恩宠。
宣政殿殿顶。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人坐在背阴处,一袭杏黄道袍的冯吉祥立于对面,双手一阴一阳,各存一团雾气。
道身佛相的冯吉祥笑盈盈道:“李小鱼,一月之内二度入宫,把这里当作自个家后院了?”
语气和蔼,袖中阴阳气可没那么亲近。
李小鱼睁开双眸,漫不经心道:“你冯吉祥究竟道行如何,似乎无人知晓。当年宣正帝篡位,你一人在这殿顶独斗五大上四境,半个时辰之内,捏爆五枚头颅,无一人逃离。如今又布下谯天弑仙阵,借助龙气加持,再有段春和刘罄助拳,纵然谪仙人亲至,也讨不到半分便宜吧?”
冯吉祥无赖一笑,说道:“没打过,不知道。”
李小鱼舒展双臂,“老夫想试试,你冯道人豢养的龙气,是否能与天斗。”
一个简单动作,使得冯吉祥长发飞舞,双袖中云雾浓郁,雷光忽暗忽明,“李小鱼,之前许妖妖入宫,闹的鸡飞狗跳,本道就是看在你的薄面,未曾痛下杀手。今日你又坐在先帝殡宫之顶,倒行逆施,记住,你的屁股后面就是群臣百官,难道想要天下人知道,李家造反?!”
“袖中雷?”
李小鱼瞧见他袖中玄机,双眸亮起,“传闻中道门最难练就的秘术,竟然被你偷偷修成,老君山的白玉蟾,似乎差了你半筹,将逍遥观立为道门正统,果然有些门道。”
气机悄然散开,左凹一块,右凸一块,整个人如同一把生了锈的破刀。
李小鱼继而说道:“巧了,老夫一身贱骨头,就喜欢挨揍,当年在北海没杀痛快,今日挨你几道袖中雷,尝尝是啥滋味。”
冯吉祥终于收敛起笑意,闷声道:“我知道你此次前来,是怀疑新帝对李家父子起了杀心,且等等再说,真要是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再打也不迟。”
李小鱼咧嘴笑道:“新帝令王侯入京,又派人去请赋闲在家的白垚,难道安了好心?”
谈笑间,随手甩出一片殿瓦。
冯吉祥眯起笑眼,“帝王心术,一个老道怎会知晓,新帝心思,贫道摸不透。”
平平无奇的瓦片,已经化为丈余巨蟒。
冯吉祥如临大敌,右边袍袖接住殿瓦,肥胖身躯极速飞转,然后袖口一抖,殿瓦再度飞落之前的地方,分毫不差。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瓦,实际暗藏李小鱼刀气,一旦稍有差池,能将身子斩为两截。
冯吉祥借住刀气之后,袖不破,瓦不碎,完好如初送回殿顶。
这份道行,已经快要摸到谪仙境。
李小鱼赞叹不已道:“老牛鼻子果然不俗,等到再有机缘时,或许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位列仙班。”
冯吉祥和煦笑道:“仙人指路,受益无穷。”
藏在袖中的右手,颤抖不已。
宣政殿前,段春已经宣读完悼文。
天朔皇帝刘泽身披斩衰,缓步走到殿门,朗声道:“列位臣工,请起。”
众臣错愕片刻,旋即抬袍起身。
刘泽侃侃而谈道:“先帝在时,不许臣子跪拜,朕当然要遵从先帝所立规矩,将这份尊崇还于你们。朕年纪尚幼,以后有得罪之处,望列为臣工直言不讳,即使在上朝时,也可在殿中言明。朕心境不足,阅历尚浅,先当先帝一道影子,随同你们学习治国安邦之道。诸位如何对待先帝,就可如何对朕。”
“诺。”
众臣作揖行礼。
刘泽神色悲痛道:“先帝殡天之前,神志不清,做了些匪夷所思的举动,当儿子的,只知道愚孝,不敢从中劝阻,如今朕当了大宁的家,是该替父亲换你们一个公道。”
“传旨:擢升李白垚为尚书左仆射,中书令,封齐国公。”
“擢升黄雍为尚书右仆射,封怀州侯。”
“杜斯通任黄门监。”
随着新帝下达旨意,众臣大吃一惊。
大宁立国以来,从来没人同任龙台凤阁之首。
李白垚任尚书左仆射和中书令,这是把大宁塞给李家了吗?
殿顶之上。
冯吉祥松了口气,挑眉道:“李仙人若是耳不聋,能听到新帝所言吧?”
李小鱼狐疑道:“二十出头的小皇帝,竟有如此气魄?”
冯吉祥可怜兮兮道:“之前先帝犯了糊涂,怕众臣架空新帝,故而免去李相官职,如今儿子登基,再把李相请回来任百官之首,弥补先帝过错。”
李小鱼冷笑道:“你们这群人,一肚子鬼水,天天玩权谋诡计,谁知道你们安没安好心。白垚当一品还是七品,老夫没闲心过问,只要新帝没起杀心,老夫的刀就不会出鞘。”
身形一虚,已然飘至旁边殿顶。
冯吉祥犯起诡异笑容,喃喃自语道:“李小鱼,枉你登顶仙人,到头来,不过是一介粗鄙武夫。”
“杀人而已,何需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