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应波的笑容中充满愁绪。
越是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就愈发接近于呢喃。
“我只是想要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但他却始终将我当做需要他保护的人。他情愿看着我日夜流连赌场，都不愿让我知晓参与更多。”
华应波终于垂下头。
易惊舟轻叹一声，搭着他肩膀：“你放心，以后我要知道了啥东西，可以告诉你的，我就和你说。”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或许就是现在他内心写照？
因为知道自己和华应波两人多么相似，知道两人都活在兄长阴影之下，此刻反而分外亲近。
华应波深深看他一眼，不作声。
远方，有人在看着他俩。
那人正是曾跟着石默子一起夜袭过华家祖屋的人之一。
易惊舟似察觉到什么，蓦然往他那边扫了一眼。
他身形稍稍一矮，便将易惊舟视线避开。
当然，他也看不到易惊舟和华应波两人又走去了哪儿。
他四下张望，却始终找不到已经走远了的两人。
他跺跺脚，往付家走去。
付家之中，付同淼与石默子两人听罢他汇报，不约而同挥手将他赶出去。
“你怎么看？”付同淼眸色深沉得透不出一丝情绪。
石默子狠狠一拍桌：“有啥好看的？老子就觉得该要直接杀去华家。”
“上次我们试过了，华家就数华凝月功夫最差。华应洪和陆西玉只有那么个女儿，疼得紧，华应波也一向最疼爱自己这个侄女，易惊舟多半为了华凝月才跟过来，抓得住华凝月，不就将他们都控制住了？”
“我还真不信，华应洪能为了一件死物，将自己宝贝女儿的性命置之不顾？”
付同淼眸色深沉如故：“如果是我，我会看着悠悠死。”
石默子怪笑一声：“你？你怎么和华应波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但华应洪不是你！华应波更不是你！”
石默子往付同淼那看了眼，只见得付同淼紧闭着嘴，他笑得更肆意。
“真抓住华凝月，哪怕华应洪不就范，华应波都会帮我们想办法拿到那东西。”
付同淼沉吟良久，才缓缓点头。
石默子拍桌而起：“那我现在就去安排！”
“站住！”付同淼紧跟着起身，大喝一声，“你别乱来。”
石默子回头，将本就如铜铃的眼瞪得更大。
“你刚才不是同意了？”
“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我们必须从长计议。”付同淼重新坐下。
他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轻蔑。
“华家军信物究竟是否真实存在还是个问题。我们家查找这么多年，始终不曾听说过这东西。再者，华家军早已散了这么多年，拿着这信物，能不能号令华家军后人，更是问题。就凭一件摸不准的东西，我们之前付出了那么大代价，已是失策。”
付同淼说得徐缓，石默子愈发不耐烦。
“这可是主子命令！你难不成还准备去和主子说道说道？”
付同淼眼底再闪过轻蔑。
“主子可没有让我们不计代价地寻找这东西。”
石默子似乎还准备说什么。
付同淼冷淡的目光自他身上扫过。
恍若被什么东西狠狠从脸上刮过。
石默子沉默下来。
他的目光中，愈发透着忌惮。
只是，他还犟道：“那又如何？！你可不要忘了，就为了找这东西，我们这些年付出过了多少。难道你是说，让我们说放弃就放弃？”
“呵，当然不是。”付同淼摇摇头。
他视线有些飘忽。
“石默子，你还记得当年劫走华家那一趟镖后，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不？”
“里面？厨神秘籍残页。”石默子很快回想起来。
当年，他们就是知道还有一个神秘人，委托华家将这一张厨神秘籍残页送去京城，他们才会出手劫镖。
当年，华家只对着付家透露了信息。换言之，若最后情报泄露，第一时间要被怀疑的，就是付家人。
石头寨还是出手了。
付家与华家的决裂，反倒比他们预计的时间更迟。
一直到现在，两家竟还不能算完全扯破脸皮。
“是假的厨神秘籍残页。”付同淼郑重补充，“后来我们将东西送到主子那里，主子说，他早就得到过另外一张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但书写内容截然不同的残页。而今，我们搜集到这么多残页，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们都不敢保证可以分辨清楚。”
石默子烦闷地抓着头发：“那又怎样？我们只管将东西都找到就行了啊！”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值得嗦噪的？！
“分辨清楚？”付同淼冷笑，“如果真分辨得清，那也不会是现在最大的麻烦了。”
石默子的嘴张了闭闭了张。
“华家指不定也有办法，将真正的信物掩藏起来。若没办法弄清与信物有关的其他信息，只怕我们找到了信物，到头来要么为他人做嫁衣，要么我们拿着信物找人，就落入对方手中。”付同淼徐徐分析，“阿默，你且带着你的兄弟们离开，回到石头寨去。易惊舟有黑鱼卫作为耳目，华家也不止还有多少人在城中盯着，你们一天不走，华应洪就一点不可能安心。他不愿主动出击，我们只好给他创造机会。”
石默子更闷地抓了一把头发。
他最后也只能决定，就按照付同淼所说的去做。
反正只要他不乱来，最后除了什么问题，要承担责任的人就只是付同淼，而不是他。
石默子等人的行动，很快就传到了华应洪几人耳中。
华应洪皱眉想了许久。
陆西玉与华凝月在一旁瞅着他踱来踱去。
易惊舟同样在旁边坐着，眼巴巴地盯着华应洪看。
华应洪忽而下定决心。
“易二爷，麻烦你去帮忙，将应波找回来。”
易惊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转身离开。
华应波会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
为此，易惊舟想要找他，相当容易。
只是华家祖屋有些偏远。
等到易惊舟与华应波回来后，天色都已经暗下。
华应波路上便听易惊舟说起这事。
他进得屋子里，立刻窜到华应洪身旁。
“哥，你这么急着找我回来，可是准备……”
华应洪脸色严肃。
“对，我准备先去拜祭先祖。”
华应波一屁股坐下。
他脸色略显灰败。
“可是……哥，石默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这样走的。除非是故意的！”
华凝月笑吟吟道：“二叔，我们这次回来不就是准备拜祭先祖嘛。现在都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既然石默子他们走了，祖屋这边的安全也能请康叔他们帮忙看着，你也不用太担心。”
华应波瞪她一眼，原本还有些凶厉的表情，在与她接触后，又渐渐软了下来。
“你这丫头！二叔这么疼你，你还不帮着二叔说话。”
华凝月仍是那丝浅笑：“二叔，不必多想了，就这样决定吧。”
她话中似是另有话。
华应波垂头丧气：“你们两父女决定了，我还能说啥？”
唯一还有资格说话反驳的人，想必就是陆西玉。
但看陆西玉此时神情，分明是对两人所做的选择极为支持。于是，他就更没有其他能说的话了。
华家祖坟所在的地方距离兴云城极远。
出发路上，华应洪便与易惊舟解释，当年华家先祖在选定墓地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深山。
于是，华家祖坟，也就藏在大山里。
华将军死后，葬入的地方同样是华家祖坟。
华将军的坟墓能隐蔽到这些年来，竟一直都没几个人能找到，同样因为这坟墓藏的位置太深。
现今一行人攀山越岭，也越走越是少见人烟。
路上住宿条件越来越差，露宿山野已是常事。
吃的方面倒还好，能猎些山间野味，再加上还有华凝月这位大厨在，更是味道极佳。
这夜，华凝月挨着陆西玉。
“娘，我们好久都没有走过这条路了。我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才五岁呢，路上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直嚷着要爹爹背。”
那时候的她当真只是个小孩，还得跟着大家一起爬那么高的山，一步步地走过来，实在难熬。
走了还没有一小半，她就已经从最初的被人携着一起走，变成要人一路背着，直到华家祖坟所在。
“不……”华应波幽幽的声音从华凝月身后飘近，“那时候你爹还得带着不少东西，就嫌弃你这小丫头碍事，甚至还指责你明知道自己年纪还小，不适合走山路，为什么还要跟过来不可。后来真正背你背了一路的人，是我，是我！”
华应波愈说，语气愈重。
他头顶的树叶轻轻震动一下，而后慢悠悠飘落。
华凝月眨巴一下眼睛。
“啊，对，就是二叔。都怪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嘛，记得不清楚了，二叔，你别生气啊。”
华应波抬头，看着浓密得将月色完全遮盖的树影。
他的叹息愈发幽幽。
“女孩儿长大了，就是这点不好，总是要更惦记着别人。就连小时候最疼自己的二叔都快要被忘记了。”
陆西玉搂着华凝月：“妞妞，别理你二叔，咱俩继续说以前的事呢。”
过去的事情并无太大趣味。
只是令回忆的人重新体会到当年的感受。
只是令在旁听着的人，似乎又看到当年场景。
易惊舟眸底映着跳动的火光。
他似乎可以看到，当年华家人如何从兴云城出发，又爬过一座座山头。
现今还未抵达华家祖坟位置。
山却已翻越了好几座。
易惊舟忽地听到华凝月说：“现在付家的人，应该准备行动了吧？”
一旁，正闭目养神的华应洪蓦地睁开眼。
一道亮光，在他眼中闪过。
“嗯？”华应波迅速绕到华凝月对面。
华凝月看向华应洪：“爹？”
“该行动了。”华应洪沉声道，“以前有人试图跟踪过我们家，想找到我们家祖坟位置。当年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后来才查出，竟然就是付家的人。”
华家与付家距离近，彼此间来往又多。
华家真要到深山里祭祖，一来一回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再加上每一次行动，都是一家上下，几乎全部出发，这等声势，若不能引起注意才怪了。
为此，华应洪当年也没想过，那些还要特意跟踪的人，竟会是付家派出的。
直到如今，才算确定。
而这一次，他们出发，早就已经将付家人甩开。
先前还碍于他们仍留在祖屋里，一直不敢动手的付家以及石默子等人，自是会趁着这个机会，立刻动手。
石默子固然离开了兴云城，可他与付同淼保持着联系，要再被付同淼找来，也不用花费多长时间。
“而后，只要他们去了找，那就能找到我故意留在祖屋里的东西。若他们不去找，那也应该会查我留在兴云城中的人的身份。毕竟我这次离开，还拜托了他们帮忙看着祖屋。”
易惊舟先前皱着的眉渐渐松开。
华应洪既然已经将付家反应算出，想必已经有应对之策。
华凝月一笑：“若付同淼觉得我们故布疑局，不敢轻举妄动，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我们回来的目的之一就完成了。”
“这样吗？”华应波脸上的表情在火光跳动中显得分外变幻不定，“只是……”
“平凡他们的本事很强，而且还有其他手段保命。就算石默子带过去的人更多了，他们也能保护好自己。”华应洪将华应波正担心的事情解释了一下。
华应波又勉强笑笑。
山林深处，隐隐还有野兽嘶鸣的声音。
风吹过，树叶奏响夜曲。
宿在山林里的人，除了守夜的，亦次第入眠。
远方的城池里，如今倒还热闹。
尤其是付家里，更是来了许多客人。
流水宴席，歌舞作乐。
美酒当杯，大声说笑。
石默子带着一群石头寨的兄弟，现在便在付家院子里尽情玩闹。
他离开兴云城不久，就又收到付同淼的消息，要他多带一些人回来。
结果，他带着人回来了，付同淼反倒不说有什么要做的。
哪怕他说要设宴，付同淼也照做，甚至还让宋胜帮忙准备酒菜。
付悠悠站在付同淼身旁，蹙眉看向闹得厉害的一群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