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凝月收敛心神，专心擦上药粉。
她的右手确实不大方便，幸好杨放礼配合。
而且上完药后包扎，还能将布带绕到前面，让杨放礼自己打结。
伤口处理完毕。
杨放礼将衣服逐一穿上。
只是在穿到外衣的时候，他忽而把手一扬。
衣服轻飘飘地落到华凝月身上。
华凝月一愣，抬眸看他。
杨放礼干笑一声：“夜里冷，披着吧。这儿还有火堆可以烤，我没关系的。”
他目光飘忽，眼底却有淡淡的柔。
藏得有点深。
不过能被看出。
华凝月将他披到自己身上的外衣衣领紧了紧。
不知是这一件外衣真的有用，还是火焰足以将夜晚的寒冷驱散。
华凝月感受到身体有暖意透出。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忽而同时道：
“王爷。”
“华姑娘。”
目光恰好在空中交汇。
华凝月安静地看着杨放礼，专注至极。
杨放礼轻咳一声：“你先说吧。”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十多年了吧？”
她顿了顿，眼中浮现几分追忆，像在穿透光阴，回到当年。
“王爷怕是对我一家的过去有不少了解了？”
杨放礼脸上又浮现淡淡红晕。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
以他的身份，对长期接触的人来一个深入了解，当真是最普通不过的事。
更何况，他并非刻意去查华家背景。只是易惊舟到来，提起，他就问了。
现在听得华凝月这样说，他却不自在。
但被华凝月如水的目光看着，他不由点头。
“知道一些。”
华凝月低声一笑：“当年，我一家从南星州离开，也能算逃亡了。那段日子，想要找到一点吃的都不容易。”
“以前在南星州，就算不算多么锦衣玉食，我们也从来没有为银钱问题困扰。温饱，更是无需忧虑。”
“那段时间，很难熬。我们路上带的盘缠不多。再者，大家都吃不上东西的时候，就算有钱，也买不到食物。”
“路上真的是树皮草根……只要能吃的都吃了。山林间经常会有蘑菇长出来，但很多蘑菇都是有毒的。”
“一些人是分不清有毒无毒，看到是食物，就摘来来。也有人知道是毒蘑菇，但想着就算被毒死，好歹能当个饱死鬼，能在死前饱餐一顿。”
“我还记得逃难路上，我们一大群人，在山间破庙过夜。大家分头去找吃的，结果有人摘回了毒蘑菇，还扔入了熬汤的锅里。”
杨放礼听得心一下子就被揪紧。
华凝月现在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但他还是忧心忡忡。
“那夜的汤，特别鲜美。”华凝月又笑一声，“王爷吃过河豚吗？”
杨放礼摇摇头：“听闻过，却没吃过。”
“河豚带毒，但极致鲜美。洗净毒素的河豚肉味道虽好，却不如它身上含毒的位置味道绝佳。而且越毒的位置，味道越鲜美。”
“世间许多带毒的食物，逗比不带毒的味道更好。只是那夜毒蘑菇汤的美味……”
“我不知是因为它的毒，还是因为它是我们啃了很久的菜根后，终于吃到了一点可口食物。”
杨放礼看着华凝月忽然沉默，提心吊胆地追问：“后来呢？”
“后来？还是我娘发现不对劲，赶紧查看。那夜她分配到的工作并非做菜，所以不知汤里有什么。”
“而分汤的人又有意偏袒和自己关系好的，将数量不多的毒蘑菇分给了少部分人。当我娘从汤的美味中觉察到异常，再去查探时，分到了毒蘑菇的人都已经将毒蘑菇吃进肚子里。”
“娘亲无法直接判断汤里是否还有毒蘑菇，她又不能逼着吃下了毒蘑菇的人都吐出来。她只能让我们一家人都吃下预备着的解毒丹，并且主动放弃了喝汤。”
“那时候，我们能进肚的也就只有那锅汤了。我闻着其他人吃喝得那么香，又想想自己才喝了两口的汤的味道，几乎能哭出来。”
“偏偏娘还不让我哭。她带着我背书。”
“哈？”杨放礼被这突然来的转折吓到了。
华凝月点头：“娘就是让我背书。在那些饿到干坐着都受不了的时刻，她竟然还要带着我一起背书。种类很杂，四书五经有，志怪奇谈有……”
其实陆西玉让她背得最多的是食谱。
陆家祖传的厨神食谱，记载着厨神毕生除秘籍外所有心得。
但陆西玉不会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教她背。当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的时候，华凝月才是最惨的。
没吃的，本来就饿。
别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而她，背着食谱中形容的各种好吃的，啃着树皮菜根。甚至树皮菜根都未必有的吃，就空着肚子在背。
越背越饿……
最后饥饿像是动力，支撑着他们一路离开南星洲，离开那年饥荒蔓延之地。
“你娘很厉害啊。”杨放礼话出真心。
“我娘总笑我笨。她过目不忘，我还要多听多看两三遍才能背下来。”
“以前姥爷家里很多书，她将那些书全背下了。爹家里以前也有很多书，她同样全背了。”
“以前爷爷请姥爷来家里当教书先生，只希望让自己两个儿子学文，指不定哪个还能科举出身。”
“为此，爷爷在买书之类的事上，从来不吝惜钱财。爷爷还经常想办法搜寻古籍。那时候华家家境很好，爷爷搜集到孤本不少。”
“结果嘛……爹爹还算念出了一点水准，小叔……他或许很厉害，但总淘气，最爱的只有赌场，念书的事从不认真。”
“最后真正将那些书全部看过，还记下的就只有我娘。”
杨放礼暗自咋舌。
他还真没想到过，陆西玉竟然如此不凡。
“过目不忘应该算是我娘他们祖传的本事。”华凝月继续道，“要不然我娘也不会嫌弃我的时候那样理直气壮，甚至还怪我爹，说都是我爹不够聪明，才会让我都没继承她的过目不忘。”
“后来，我们一家来到了这儿。”
“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有时候我做梦，觉得像回到了南星洲兴云城。可是醒来发现，自己还在临水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