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来源是旁边一位荡着腿的女生。
看她满面愁容，夏木安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声问：“怎么了？”
他并不诧异女生的搭话，因为他是这里最年轻的老师，学生有烦恼都会找他倾诉。
小夏老师总是很温柔地回答并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像别的老师说完“学习才是正事”之后，怒斥他们脑袋不够用就别有那么多想法。
女生叹了一口气，绞着手指说：“班上有个男娃叫我别读书了……下个月跟他一起到外省去打工。”
夏木安：“你想去吗？”
“不知道。”
“还想读书吗？”
女生纠结：“想，但我怕最后考不上高中，浪费时间又浪费钱。”
“努力过，就不会有遗憾。”
“我能考上吗？”
男生没有直接回答，他捡起一个土块用力丢向幽深的山坳，“取决于你，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谢小夏老师，我会坚持的。”
瘦削的女生站起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老师，你结婚了吗？”
“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村的男娃不能超过二十岁结婚，我以为全国都是。”
“不是，要在合适的年纪遇到合适的人。”
夏木安本想延伸些关于幸福和结婚的话题，却发现无从提起。
自己都一团糟，又有什么资格？
玄青单衣的男生自嘲地拍拍手，起身走向酷似腊梅的黄色小花丛。
——
半月之后，如油春雨淅淅沥沥，西北的春天姗姗来迟。
山脚有了水汽，那块平地终于泛开绿意。
学生们缠着夏木安兑现之前承诺的足球比赛。
他反复查看天气，又是跟校长请示，又是跟任课老师协调……
终于求到了一上午的时间。
半个足球场大的土地上都是些不知名的杂草，草不高，没有藤蔓缠绕。
夏木安领着人逐个排查石块后，开始划线并强调比赛规则……
他用最大的能力还原了一个足球场，青涩的二十二人也尽力呈现了一场真正的比赛。
或许多年以后，这批孩子仍会记得：
在黄沙弥漫的山坡上，在绿油油的草地旁，有一个丰神俊朗的小夏老师，曾带给他们很多美好的回忆。
……
热风拂过山岗，野花芳香，春衣渐渐换成半袖的时候，夏木安离开了这个地方。
虽有不舍，但此行无愧于任何人，他走得很果断。
他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理应快些回去。
走之前，夏木安跟学生们合了影，约定以后有缘再见。
眼底生出隐隐泪光的男人还是笑着骑三轮车送他下山，一如来时那般。
班车渐渐驶出大山，夏木安坐在窗边回头看……
荒原辽阔，野果酸甜，学生质朴，连黄色的山花也纯粹得可爱……
苍凉的天地是心灵的洗礼，这片土地从来不是穷山恶水的代名词。
——
夏木安赶回学校继续学习了半个月，参加期末考试后又坚持加训十天。
放假回家转车到锦垣，南禾跟陈忆阳都还没放假。
上次见到真实的她，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夜里魂牵梦萦的幻象作不得数，他真的很想南禾。
夏木安决定明天去她的学校看看。
他拖着行李箱刚出站，陈忆阳的电话打了过来。
接通后，对面传来轻快的打趣声：“终于舍得回来了？”
“嗯，回了。”
平淡的语气惹得陈忆阳瞬间炸毛，“你可真行，去支教也不跟我说，回来也不说，不想要我这个兄弟了？”
夏木安认真回忆后无奈：“我记得发了短信的吧。”
“别狡辩，你那是先斩后奏，人在哪儿？见一面。”
“明天下午吧。”
陈忆阳：“我有训练，你明天上午有事？”
夏木安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要去南禾学校的事，“没事，休息。”
“年纪轻轻休息什么啊，明天上午跟我去西城大学南校区看比赛，锦垣市大学生田径运动会的赛场在那里。”
夏木安一时没说话，慌乱与期待的枝桠在心底生长交杂，南禾会去看比赛吗？
“放心，不会碰见南禾，她室友说她周末要复习，除了吃饭不出寝室。”
更久的沉默后，夏木安缓缓应了一声“好”。
他本就没抱期待，甚至有些害怕，可听到这个消息，心底竟有止不住的失落。
城市的喧嚣彻夜不停，心事重重的夏木安也没睡安宁。
早上八点，两人在校门集合。
夏木安边走边打量周围的环境，目光所及之处，仿佛都出现了一个南禾。
或低头踱步，或挽着朋友的手臂眉眼带笑，或静坐沉思，还有个身影在田径场奔跑……
轻车熟路的陈忆阳突然回头问：“第一次来，什么感觉？”
“学校挺好的。”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想见南禾吗？会为你逃避这么久都没来过遗憾吗？”
陈忆阳很关心这对cp的发展，总是时不时试探夏木安。
“……不想，没有。”
“嘴硬！”
左边响起一阵哄闹，陈忆阳灵机一动，然后傲娇左转，“那就不爬了，直接去田径场吧。”
夏木安蹙着眉心，语气却温和无比：“九点才开赛，再转转吧。”
“你就是嘴硬，你求我，我带你去她教学楼、宿舍还有食堂附近看看。”
“……不必劳烦，不看比赛的话，我一上午定能挨个逛完。”男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忆阳追上去拉他：“别别别，哥，我带你去，比赛还是要看的，一个人没意思……”
两人走到山顶的宿舍楼下，对面就是食堂。
夏木安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两边大门进进出出的人。
陈忆阳搭上他的肩膀，“怎么样？她这运气还不错吧，出门就是最好吃的食堂，那次我给她送……”
“陈忆阳？”
男生滔滔不绝的话被食堂门口处传来的女声打断。
夏木安转头，看见熙攘人流中有两个身影……
晴朗夏日的晨光穿过薄薄的雾打在左边女生的背后，氤氲朦胧中她身披金光。
几名男生横穿而过，显露出她低垂的上半张脸，不需要第二眼，夏木安迅速转身逃到了十米外的水池边。
心脏咚咚作响，又随着碧绿水池里冒起的一串串泡泡骤然破开，泛起圈圈细小的波纹……
他回头看了一眼，女生正低着头走过来。
夏木安的鼻尖好似蒙上了她身上冷冽的淡香，他捂着胸口，走得更远了些，彻底背对几人。
目光无意落到远处的池塘里，水体富营养化。
他记得很清楚，高二那年的冬天，南禾生病请假了，他心不在焉，一节课只听进了这一个知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