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麻木地靠着墙，语气并不哀伤：“上次住院，医生就说的他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姐妹俩理解她的情绪，这一年多，舅妈的身心早已被折磨得百孔千疮。
南禾：“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撑到现在已经是天绝人路。”
是啊，她们都听过很多癌症晚期患者都没有多少时间的，舅舅撑了一年多，算久的了。
舅妈：“明天再告诉你爸妈吧，大晚上别让他们睡不着。”
“我妈知道舅舅之前被诊断最多还有一个月的事吗？”
“不知道，那阵你奶奶病危，你又快高考了，我谁也没说；
说实话，他们姐弟俩的感情真让人羡慕，你舅舅这些年经常对我说，要对他姐好，他姐相当于他半个妈……
你妈对我们一家、对你舅舅的好也是有目共睹的，因为你舅舅生病的事，她流的眼泪不比我少……
可惜天意弄人，你舅舅命不好，我的命也不好……”
“舅妈，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两人抱着她，夜晚的医院走廊得保持安静，并不许哭人出声。
平复好心情走回病房，舅舅还是没醒，时间已经九点半，更晚了怕不安全，舅妈让她们先回家。
走出医院大门，公交车已经停运，两人只得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给南彦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免得他放学回家不见人担心。
做完这一切，两人疲惫地在后座依偎着沉默。
“姐，才二十天……”
南青听懂了她的意思，六月八日奶奶去世，今天才六月二十八日。
回到小区附近，发现南彦在门口等，三人回到家里，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南彦垂着头出声：“两天时间，我眼睁睁看着奶奶油尽灯枯走的，现在又到舅舅了吗？他还那么年轻……”
又过了很久，南青起身招呼着两人：“睡吧，很晚了。”
午夜寂静，南禾睁着眼望向黑漆漆的天花板，路灯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斑驳微弱的光影，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好像什么都能看见一点……
她脑海里突然响起：“南禾，舅舅真为你骄傲。”
“我这有1000块，当做你考得好的奖励。”
“不许拒绝舅舅的心意，否则我要生气，你上大学了还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这些话，他是喜极而泣说的……
五天前，南禾查到分数后亲自去向舅舅报喜，舅舅态度很坚决，南禾不得已收下了那些钱，临走时又万般推拒还给舅妈了。
他自己都这样了，瞒着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说，还想着我……
越想，南禾越觉得哀伤，呼吸急促不畅，心脏有些抽疼，她蜷缩在床的角落，紧捏着被角努力让自己好受一点……
不适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她很快就恢复了，顶着汗涔涔的额头大口呼吸。
“妹，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好冷。”南青冷不丁地颤抖着说了一句。
“今晚没开空调……”南禾觉得疑惑，盛夏时节，虽是半夜，还有被单，不至于冷到发颤。
南青似是自言自语：“这样啊，我觉得冷死了，比今晚医院开着空调的走廊还要冷，你说舅舅在那里冷不冷啊，他一直睡觉也不说话，我明天去问问他……”
南禾意识到她根本没睡着，原来大家都放不下、忘不了。
第二天八点，姐妹俩坐在一起盯着面前的手机拨号界面。
“你打……”
“你打……”
南禾：“算了，我打，一起说！”
“嘟～嘟～”，电话那头接起，毫无意外是鲁简的声音：“喂，南禾，你打电话来什么事啊？”
“妈，你现在在忙什么啊？”
鲁简：“不忙，修坟的石匠师傅们刚吃完早饭，我歇一会儿洗碗这些就行了。”
南青：“爸爸在你旁边吗？”
“南青也在啊，你爸在收拾碗筷呢，你俩到底有什么事？”
南禾肃容道：“你跟爸爸找个地方坐下听我们说吧。”
“什么事这么严肃啊……我找你爸去行了吧。”
“喂，大娃二娃，说吧，到底什么事。”
爸爸的声音响起，两姐妹才放心地和盘托出，她们怕妈妈一个人听到这个消息撑不住。
“昨晚舅舅又住院了，医生说……没几天时间了。”
不等南青闷着嗓子说完，鲁简立即反驳：“怎么可能？上周见还好好的，你舅妈从来没跟我说过……”
“月初住院，医生说大概还有一个月时间，舅妈说你们那阵也焦头烂额，就没告诉你们……”
“妈？”
“妈？”
叫了两声都无人答应，电话那头随即传来压抑的哭声，爸爸在旁边安慰，可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小儿嚎啕……
姐妹俩心里也不是滋味，除了舅妈和表妹，妈妈一定是最心痛的人。
“就这样吧，我们马上赶过来，你俩去医院陪着啊！”
“嗯，爸爸，拜拜。”
不治之症，少有人能胜天。
短短的一天时间，病床上的舅舅就真的肉眼可见地枯槁下来，医生的话仿佛就是死亡指令，他说没多少时间了，病人就真的开始加速走向死亡。
因为他疼，因为他求生的意志很强，所以医生反复劝诫他也不愿出院，止痛剂一次次输入身体，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三天后，医院说什么也要让他出院，大家都没办法，出于种种考虑，只得把他接回老家。
外公外婆去世早，老房子已经断壁残垣、风雨飘摇，舅舅早年又在外打拼，老家并没有他自己的房子。
还是前年扶贫政策下来，国家出资一份、他自己出资一份、鲁简帮扶一点，这才在二舅房子边的空地起了一座一厅四室的平房。
舅舅生着病也对它很上心，有空就回老家添砖加瓦，那是他的根。
三月刚刮完白墙，但还没住过一天，家里还什么都没有。
舅舅家跟南禾老家距离大概步行一个小时的路程，开车的话十几分钟，只是不方便停靠。
大舅二舅都是极其冷漠的人，一两顿便饭还好说，再多一顿绝对黑脸赶人。
于是南禾爸妈开始从家里不停地往这边运东西，大到家具板凳、小到碗筷瓢盆，各种食物甚至柴火，都一车车一筐筐地搬过来……
到了晚上，一家人也不愿意回家，谁都知道，见一面少一面了。
或许真是大限将至，舅舅醒着的时候也开始糊涂，认不清人、分不清季节、听不懂别人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