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遗老们的心思
今夜，注定无眠。
因为，有大事要发生。
梁平山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然后轻轻说了一句让众人心中顿起无限波澜的话:“这些年来，诸位过得可都舒心？”
众人都不说话，只是面上都呈愧色。最后还是越国遗臣楚凌云这样心直口快的将军站了起来，握紧拳头，沉声说道:“梁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多此一举？莫非还信不过我们几人不成？我们这些个亡国遗老，哪一天不是在内疚和惭愧中苟活度日？便是这样，还要承认原本十国百姓的冷嘲热讽，在大周朝堂也被人看轻和瞧不起，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谁知道何时是个尽头？想我们在座的各位，在春秋战国时候，哪一个不是当朝大员，权势赫赫，受人敬仰和尊重？”
晋国中书令齐连山也叹了口气，表态附和道:“凌将军说的，也是我齐某人的心声啊。想我们这些个亡国之臣，如今寄人篱下，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虽说都在大周有些不大不小的官职，平日里也能上朝觐见，听上去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京官儿了，可实际情况呢，也只有我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真切感受到其中的冷暖啊。大周皇帝之所以对我们礼遇有加，还不是为了封住天下读书人的口，故意装出来的一副仁慈大度的胸襟和气度？我齐某人也活了这么久了，什么人没有见过？大周皇帝的这点小心思，我会看不出来？说不定啊，这位看上去无比仁义、胸怀宽广的大周皇帝，私下里早已将我们这些个亡国遗老视为眼中钉，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齐齐拔掉呢！”
大唐仆射丁文龙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也喟然长叹一声，说道:“楚将军和齐大人说的这番话，说的可都是实情啊。自从大周统一天行大陆北境以后，这整个天下，从南到北，自东至西，哪里还有我们这些个亡国之臣的立锥之地？怪只怪我们当年太过懦弱，不敢随着国家去慷慨赴死，一个个却犹如丧家之犬一样从故国逃离，又昧着良心做了周臣，每日里这样浑浑噩噩地苟活于世，少年时候读的那些个经典道义，圣贤真理，早已默默埋在了内心伸出，哪里还敢拿出来说道？有时候便是想想也是不能。似这等又憋屈又煎熬的日子，看起来又是这般遥遥而无期。”
丁文龙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老丁早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没几年活头了。这些年在大周当官，也看了几年大周的官场沉浮，越发为自己当年的投诚行为感到不齿和羞愧。尤其是近来年纪越来越大，已经能渐渐闻到坟墓的味道了。我有时候就在想啊，像我这样的两姓朝臣，到时候归了天，又如何去见地下的那些个列祖列宗？每每想到此节，我就冷汗直流，饭也吃不下去，觉更是睡他不着。各位大人啊，这等生不如死的苟活日子，我老丁实在是混不下去了啊！所以这次梁大人请我过来，我老丁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那时候我就想着，趁我老丁还有一口气在，怎么着也得硬气一回，哪怕就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可以挺胸抬头地拜见祖先去了不是？”
老丁说完，默默低下头去喝茶。
六大遗老，已经有三位明确表了态。所以剩下的三位也开始陆续表态。
他们今天既然敢来，私下里当然早已经和梁平山沟通交流好了，所以内心里一定是支持梁平山主张的。现在把大家集合到一起，不过是为了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为了保险起见，到时候再来个什么歃血为盟，联名血书啥的，就真的板上钉钉，一个也跑不脱了。
韩国御史王翔个头虽小，声音却很大，只听他朗声说道:“诸位大人所言，同样也是我王翔心中所想。我王翔身为韩国御史，做的就是忠义直言的事情。这大半辈子的大韩御史做下来，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在大周准备进攻大韩的时候，我没有坚持己见地去说服韩国国君早点联合赵国，只是简单提醒国君之后，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以至于到后来，当大周的归义军铁骑将大韩一分为二的时候，韩国才想起来去联合赵国，只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所以说韩国灭国，我王翔自己内心最是愧疚。这些年偶然想起，也总是心痛如绞，只觉得自己当年如果能够稍微固执一些，一次不行就说两次，两次不行就说三次，三次不行就一次次说，每天不停地在我皇耳边念叨着，他只要不斩我，我就这么一直念叨下去。我寻思着啊，总有一天，我大韩皇帝会听取我的意见，联合赵国共同抵抗大周。再怎么说，我劝说成功用的时间，也比大周发兵韩国提前些不是？”
燕国户部尚书袁弘毅轻声说道:“王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了，我们几位又何尝不是？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哪一个不是早就看出了大周的狼子野心，可就是没人跟各自的国主去拼命讲解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以至于后来大周强势崛起之后，合纵连横，将九大帝国一一击溃，我们一个个不敢赴死的，都做了亡国之奴，这些年来，哪一天不是在唾骂声中度过？说起来，还真是造孽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元国国子监大祭酒廖一帆终于缓缓开口道:“我身为元国大祭酒，读了一辈子的贤人经典，最后却没有守得住自己内心的那股子文人骨气。说句不好听的，我教了一辈子的书，总是教别人如何如何忠肝义胆，报君为国，自己最后却做了大周朝臣，成了当年自己最看不起的人。每每想起，总是汗如雨下，愧不自禁啊！”
看到众人一一表态，梁平山眼中露出一丝欣慰，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悠悠伸出手指，指向了大厅中央的那张桌子。
桌子上，放着一把匕首，一个大瓷碗，还有一张不大不小的丝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