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对我来讲，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可对别人来讲，不过就是饭后谈资。不是没人说，而是你小，不注意罢了。过了几年，根本就没人提了。”
庄梅不知怎的问了句：“那你儿子呢？埋在哪？”
南宫榭低下了头，说：“自然是在南村。”
庄梅说：“那照这么看来，你们南宫氏所守着的宝藏，都到秦国去了？”
“是吧。那个我不认识的南宫后人，应该是秦人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上古神器，而且，就是在上党杀人的？”
“因为后来我见过他啊。”
“见过谁？”庄梅问。
“那个南宫氏的后人，我不知道名字的那个。”
“你又见过？”这次轮到苏弃吃惊问了。
“是的，其实就是去年的事情。已经过了好多年了，就在洛阳，我在街上见到他。”南宫榭沉默了下，“他说了些事情，你根本无法相信。”
“你说说他讲了些什么。”
“具体说不清了，就是当时杀赵兵的时候，他在场。”南宫榭想了想，摇摇头，“我记不得他怎么说了，反正就是杀人很快。”
“他到洛阳来是做什么？”
“不知，他说他已经不为秦人做事了。因为神器已经不能再用了，他们都失去了价值。白起也因为使用神器的缘故，被秦王赐死了。”
苏弃感到很奇怪，问：“白起？他不是因为不愿意带兵打邯郸，然后邯郸也没打下来，搞得现在旷日持久，秦王一怒之下，就让他自尽的吗？”
“坊间都这么说，但那个南宫，不是这么说。”
庄梅冷笑道：“这些大人之间的事，岂是我等草民能知道的？大家怎么说我们也就怎么听而已。他死不死，怎么死我才不管，但你说的我都没听明白。什么叫做因为使用神器的缘故？你这说的话都讲不通。”
南宫榭说：“这不是我说的话，是他的原话，我都琢磨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苏弃挠挠头，算了算了，他怎么死的，等我得空亲自去问秦王好了。
庄梅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苏弃还以为自己很幽默，自己在那笑。
庄梅想到一个问题，问南宫榭：“你说的这个，你不认识的族人，你去年是在雒阳遇到的？”
“对啊。”
“那他现在还在雒阳吗？”
“这哪知道，没再见过。他说已经不再为秦国做事，也不知去哪了。”
庄梅心想，要是能找到这个人，就好办了。此人知道的比南宫榭多太多了。春申君也不知从哪得知这些过期的消息，让我来这跑一趟，早十年前就被人拿走了。
5、
听完南宫榭冗长的故事，都到后半夜了，庄梅心里有些着急。
楚馆还关着个王寡妇，不出意外，她男人肯定会来。
当然不是乖乖地来谈判的，抢人的可能性更高。由庄清的描述来看，这个穴地鼠陈三，武艺稀松，然而太能跑，普通人根本追不上。
家里就一个庄清，其他人都不能看。
听南宫榭讲完，大致也知道情况了，庄梅心里也早就有了打算。过几天去实地考察下。
虽说已经过了十年，怕是什么也没有了，好歹得亲眼看看，也算对得住春申君。
一想到这事可能没法调查下去，心里也有点不自在。花了那么长时间，在洛阳逛了那么多天，就听了这一肚子故事，还不如不要来呢。
她内心对这上古神器的威力很是好奇，真想亲眼看一看。秦国在长平用了一次，没在邯郸用，也许这玩意真的没有了。
忽然又想，这上古神器没有了也是好事，大家都公平了。
庄梅心里正胡思乱想着，苏弃开口了：“现在问题来了，你们调查这个干什么？你们楚国，不是也想要这个杀人的神器吧？”
“我……”
庄梅答不出话来。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春申君派人来调查这个，难道是来听故事的？
南宫榭说：“这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还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能把这苟延残喘的日子过完。想不到还是不得安宁了。”
对于这个事情，南宫榭倒是看得很清晰，他对苏弃说：“少爷，我怕是不能好好过日子了。楚国都知道这事情，保不住其他人也知道，如果都没完没了地找我，那怎么办？”
苏弃皱了皱眉头，说的是啊。
转过头看庄梅，问：“你们找这个，也是想用在战阵上，一口气杀几十万人？”
庄梅忙摆手，不是不是——
苏弃没理她，转头问南宫榭：“南叔，这上古神器不是都被秦国人拿走了吗？你在我家呆了十年，也没见人找过你啊？”
南宫榭惨然说：“我们南宫家守着的，应该没有了。我不知召庄公的后人还有没有类似的秘密，他们家消失也好几十年了。”
庄梅问：“周公他们不知道这个上古神器的事情吗？”
南宫榭冷哼一声：“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周国的秘密，又不是我南宫家的秘密。我们南宫家的秘密不过就是王子朝的那些秘密。”
庄梅说：“我，我的意思是，神器被拿走了，长平杀降的是用这神器，这事他们知不知道？”
南宫榭说：“长平这个事，后来周公找我问过，我都一一告诉他了。”
庄梅很意外，嚷道：“我很奇怪，你们知道这么多事情，当初为什么还能让你活着？把你们都杀了不是一了百了吗？”
南宫榭说：“司马莫之给我们说情了，可能也是因为没必要了吧，神器已经不在周国了。”
庄梅觉得这解释好勉强，不过个中原因，除非亲自去问周公了。
顿了一顿，他继续说：“周公掩藏上古神器的事，本来是没多少人知道的，都是代代在天子一系口耳相传，到底传了些什么，自王子朝后就没人知道了。”
庄梅点了点头，毕竟，王子朝是上一代周王指定的继承人。
随后又想，周公对于神器，应该多少知道些啥，如果秦国手里还真有这东西，自己跑周国来怂恿天子当纵长，就太可笑了。
这事情我们在楚国哪能知道，这是新情况，回头得跟庄清说说。
苏弃对庄梅说：“庄姑娘，我知你与众不同，但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你就回去告诉春申君，上古神器已经没有了，就把南叔说的这些事转告他，南叔没有骗你，你这么说也没骗人啊”
庄梅也皱着眉头，尴尬地说：“苏，苏公子，我到洛阳来，是为了弄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你刚才说的这些，我倒是忽略了，从没想到这一层。我虽然经常跟人动手，但从没杀过人，我也不想杀人啊。”
苏弃问：“我能理解八百年前的周公为什么要把这些上古神器藏起来了，他是个圣人。你呢？假如，真让你发现了这个，你会用它来杀人吗？”
“当然不会了。”
“那你会怎么办？”
庄梅思索了下，说：“或许，我们可以把它藏起来，就像周国的先祖们做的那样。”
苏弃斩钉截铁地说：“我会把它销毁掉。”
庄梅讪讪地笑：“对对，这也可以。”
三人忽然无言。在一片静谧中，南宫榭眼睛又流出了眼泪，今天说了那么多过去的事，这些事都堆在心里好多年了，从来没跟人说起过。
今晚这么一说，无可逃避的，他是想起了儿子了。
他对庄梅和苏弃说：“你们让我独自静一静，好吗？”
苏弃眼睛也泛着泪花，摸着南宫榭的手，轻轻地说：“南叔，别怕，还有我呢，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说完，也不知有什么话可以宽慰他，就走出去了。
庄梅平日是个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女孩子，饶是这样，也有些动容，跟着苏弃出去了。
看到苏弃这个大男孩，眼睛居然红了。
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这号称人生三大惨事。南宫榭占了后面两个。
一个人陷入这样的悲惨境遇，人生变得毫无意义，失去目标，越往后，这日子过得越恐惧，没有任何言辞可以宽慰之。
“让他自己静一静吧。”庄梅说。
谁也不知道，南宫榭在屋子里，睁着没有泪水的眼睛，咬着被褥，发出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干嚎。他倒是真想哭，却哭不出声，哭不出泪了。
苏弃站在院子里，仔细听着屋子里仿佛从地底下传来的无声的嚎哭，自己是眼泪是哗哗地流出来了。
庄梅看他两个如此模样，心里非常难受，轻轻地拍了拍苏弃的肩膀。
苏弃强忍着说：“没事，谢谢你，庄姑娘。因为我是个弃儿，其实也无父无母，我特别理解他的心情，真是感同身受。”
过了一会，苏弃心情平复下来，对庄梅说：“庄姑娘，我现在的案子也遇到了麻烦，你能不能帮我参谋参谋，我想这样……”
庄梅看看这夜色，也是十分着急，那有心思听他说，忙打断他：“苏公子，今天晚上太晚了，我家里还有事，你的事，我一定帮忙，改天吧。等你去旅舍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说。我现在真的要走了。”
苏弃一呆，有点泄气地说：“那，好吧，是有点晚了。”
庄梅见他没意见，就往门口走，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他一下。
“诶，那个，你小心点……”苏弃说，“别碰到那些巡逻的，省的啰嗦。”
洛阳是晚上酉时开始宵禁，不准任何人出门。要是被巡夜的抓到，也是件麻烦事。
“知道了。”
她想，我又不是第一次三更半夜出门。闪身没入夜色之中。
米丹利耶娜十圣训之十：生命也许可以无限延长，但是永生是荒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