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漆无知听到她在动，忙说：“等完全恢复了再动吧，你容易把自己骨头整歪的。到时候膝盖朝后就搞笑了。”
膝盖朝后？那不是牲畜吗？你这是拐着弯骂人啊。
“为什么头骨没有碎啊？”
“怎么，你还觉得不够难看？”
“不是，就是好奇。”
“没什么好奇怪的，元晶之力，非同凡响，很多寻常之物都会变得与众不同，超出你所理解的规则。”
“我现在能做什么？”
“不要说话了，你试着操控身体的元晶之力的，让它顺着全身经络运行，这样恢复得快些。”
“你不是第一回了吧？”
漆无知不再理会。等半天不见他回应，庄梅只好按照他说的，试着驱动元晶之气在身上运行。
这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身上那股强大的力量，以前也有，但感觉是朦朦胧胧的。那种感觉是非常畅快的。
打个比方，人身上的血液流动，是无时无刻的，但人根本没有感觉。人不需要这种感觉，因为这是多余的。假如人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动，那就会冲淡别的感觉，遇到危险就会反应不过来。
但此时，庄梅分明感受到身上的气在流动，同时，附带着也能感受到血液流动。她发觉，这个所谓经络，跟血液流淌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如果说血液在身上流淌，那算是颍河上平缓的小溪，那么经络的涌动就如江汉。这是一个挖开皮肉却看不到的网络。
她想起严骖说过，经络是元晶之气在人身体里流动的通路，由表即里，直到五脏六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感受到如此清晰的流动纹路。
大概过了半天，身上的骨头感觉都硬了起来，但她还是不敢随便动，不知该不该站起来。
忽然，一团黑影出现在眼前，漆无知摇摇晃晃地走到面前，在附近找了个平整点的地方，躺了下去。
“你，你想干什么？”
漆无知一脸坏笑：“我靠近点，这就算同床共枕了吧？”
庄梅一脸嫌弃，沉默不语。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躺了那么多天，可以好好聊聊了。”
庄梅也不看他，原本很渴望问他许多话的，忽然又没兴趣了。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漆无知有点尴尬地说：“怎么，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你一定有很多事想问啊。”
庄梅闷声地问：“你能说吗？”
“嗨，什么不能说？咱们敞开了聊，在我们能出去之前，聊到你嗓子冒青烟。”
庄梅扭头看他：“你还在继续喝人血吗？”
说到这个，漆无知忽然安静下来，能听得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你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漆无知冷笑一声：“我不想说，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有愧，而是为自己要遭受这样的罪而难过。”
庄梅冷笑一声：“在你眼里，人的性命真的不如草芥吗？你杀死了那么多人，居然没有悔意？”
漆无知再次冷笑一声：“哼，宇宙中生命那么多，为自己的食物起怜悯之心，那会不会太好笑了？”
庄梅闻言一呆：“食物？人是食物？”
漆无知正色道：“爱有厚薄，命有等差，人分九等，连阳光雨露都不能平均分配，何况贱民？”
庄梅叹了口气：“贱民也是民，为什么不能怜惜一下？”
“行了，这个没啥好说的。路上蚂蚁那么多，你每天走路都不知踩死几只，不必忧忧戚戚妇人之仁。”
庄梅无语：“我本就是妇人，你没发现吗？”
漆无知叹口气：“你以为我想吸活人的血？有那空肚子喝酒多好？”
“那为什么？”
“好多年以前，我这个身体出了问题，每过一段时间，必须吸食他人的血液，否则就会身子僵硬，心情烦躁。”
“这是哪年的事情？”
漆无知沉默了下，轻声说:“我要说是你害的，你信吗？”
“信，断然是我害的。”庄梅想都不想，大声说道。
“呵呵——”漆无知冷冷地笑。
“我也不是赌气，虽然我想不起来，但这段时间听过太多奇怪的事，我一猜问题肯定都是出在我身上。”
“你还能听谁说？大概是梦中吧。”
庄梅一愣，转头看着他，惊讶，迷惘，惶然，写满脸上。
“你梦到了什么？”
“很多很多。”她把脸转回来，望着洞穴的顶，深深地叹了口气。
漆无知也没问她梦中所见，好像不感兴趣似的。
“我问你，会给姬绛取神兵吗？”
漆无知被她猛然一问，神情还有些茫然，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唉，这倒是个麻烦事。太子对我很好，实在不忍心负他。”
“这神兵很可怕吗？毕竟，只有你用过。”
漆无知脸色凝重起来，问庄梅：“你见过蚂蚁打架吗？”
“蚂蚁打架？很少见，蚂蚁搬家倒是经常见。”
“蚂蚁也是跟人一样的，一国的蚂蚁遇到另一国的蚂蚁，也会互相撕咬，跟两国交战似的。我在森林里住过很久，见到过几次蚂蚁打仗。神兵是什么感觉呢？就是蚂蚁打仗的时候，你上去猛踩几脚。”
庄梅默然无语。
“神兵杀人，用的是元晶之力，人瞬间就死一大片，没有刀砍箭刺的伤痕，五脏六腑尽碎。”
“你不担心姬绛拿去打仗用吗？”
“不是什么人都能使用的。像我都受不了。当然，因为我这身体受损严重，经受不住，你去用当然可以。”
“我？我不想用。”
“这确实是个伤脑筋的事。”
过了一会儿，漆无知再次坐了起来。他感觉身上已经恢复如常了，试着站起来走了几步。庄梅抬起手来，还有点生涩的感觉。就好像这只手不是自己的，先接上的，还不习惯。
“当年为什么要造出这神兵来呢？”庄梅问，“你说我们就是上古神族，既然不喜欢用，何必留在世上？”
“我们并不是个喜欢打仗的种族，在我们的律条里，杀人是个不可饶恕的罪责。造出武器来，并不是随时拿来杀人的，但也不能没有。宇宙浩渺，人心难测，不是所有的事都可在你的掌控之内。哪怕你是神族。”
“那么，神族，是个怎么样的种族？打哪来的？为什么与其他人不一样？”
漆无知看了她一眼，这是个很古老的故事，也是我们的一个禁忌。其实它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但却是个不能公开谈论的话题。
庄梅一愣，这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以后等你觉悟了，自然会知晓。”
觉悟？又听到这个词，庄梅心里很恼怒。何为觉悟？你觉悟了吗？
“我只能算半觉悟。庄梅，这是我族的一个生存的特点，反正，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陷入沉迷状态，觉悟之后，你就会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很无聊。”
“一段时间？多长？”
“这很难说，长的话可以到一千年，短的话，一百年。”
啥？一千年？我们活了一千年？
嗨，一千年算啥？
难道还活了一万年？
漆无知冷笑道：“别问那么多了，活一万年算啥？只不过，活得太久，确实不是件愉快的事。”
庄梅把腰一挺，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漆无知，今天这聊天，越来越没边了。如果有外人在边上听到，肯定会觉得是吹牛。怕是喝了三天不止，否则没那么能吹。
“行吧，我信了，我们是活了几万年的神仙。”
漆无知并不辩解。
“那我要叫你漆无知呢，还是漆焚如？你喜欢哪个名字？”
漆无知没好气地说，爱叫哪个叫哪个。
“好吧，再问你一个问题，元晶到底是什么？”
漆无知看了看洞穴口，说：“我们得出去了。你饿吗？”
“不饿。”
“其实老是不吃饭不好，吃饭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不就是我吗？”
“不全是。”
“说话怎么古里古怪的？到底又是什么隐晦的暗喻？”
漆无知站起来，走向洞口，去搬那石头。
“那个元晶，到底是什么？也是禁忌吗？”
漆无知停下来，问庄梅：“你先回答我，人为什么要吃饭？”
“不吃饭会饿死啊。”
“那狗为什么吃屎，人不吃屎？”
庄梅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哪跟哪啊？
“狗可以吃屎就能活，人吃屎除了会恶心还会饿死。所以，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人为什么要吃饭？”
“停，停，你这车轱辘话我听不懂，绕来绕去的，你就把我当个傻子，直接告诉我答案好吗？”
漆无知无奈地说：“要理解这个确实很难。好吧，我换个问题。一个人吃饱了可以挑一百斤的担子，要是饿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对吧？”
“对啊，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需要吃饭啊！”
“对啊？”庄梅是真傻了，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应答。
“你小的时候吃了很多年饭，然后就长到现在那么大，如果吃屎，怕是长不大吧？”
“你，你这是在骂人吗？”
漆无知挠挠头苦笑：“没骂人，就是不善言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