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得了圣谕，急急忙忙地入宫而来。
“参见陛下。”
沈岸已经披上了外裳，他坐在榻上，一脚踩在被掀翻的食案上。面上的神色已经不似之前的暴怒：“李大人，平身吧。”
“多谢陛下。”李琰缓缓站了起来，仍是弓着身子，偷偷打量沈岸的脸色。
“陈钰川败了。”沈岸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十几万的大军，都折在了逐鹿关。”
李琰又跪了下去。
“顾池宴下一个目标便是是三岔口了。”沈岸微眯了眯眼，问道：“三岔口的守将是谁？”
“是刘昀，刘将军！”李琰连忙道：“李大人是老将，守了三岔口半辈子，顾池宴必定过不了关！”
“大邺不可再败。”沈岸平静的声音里透着狠意：“你是我手下最得意的干将，一向最能为我分忧，这次你亲自去，若是能将顾池宴的脑袋带回来，封鲁国公任太子太师。”
李琰暗自咽了咽口水。
“若是不能……”沈岸看着他没有温度地笑了笑。
“臣必将反贼斩杀在关口之外，以为陛下分忧！”李琰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
沈岸将虎符抛过去，李琰赶忙用手捧住了。
“要多少兵多少粮你自己做主，我不管。我只要你不计一切代价杀了顾池宴！”
“是！”
李琰退了出去。
沈岸独自坐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来，他光着脚踩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到了殿外。
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
瑞雪兆丰年。
合光殿的台阶很高，他站在那里，看着朱红的墙和飞舞的雪。下面的太监宫女，还有守卫统统朝着他跪了下来。
沈岸突然朗声笑起来。
下面的人将头伏的更低了，都知道当今陛下喜怒无常，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得他不快。
“陛下，当心着凉。”钟会手里拿了大氅，提了靴子，从远处跑来。
跑近了，钟会将大氅给沈岸披上，又连忙跪下，极尽讨好，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捧起沈岸的脚，然后用袖子给沈岸擦净了脚，抱在怀里暖热了，方才给他穿靴。
“狗奴才……”沈岸笑骂道，将钟会踹到一边，又返回了殿内。
李琰拿了虎符不敢怠慢，第二日就去了兵部，兵部尚书态度恭敬地摊摊手，没有钱，户部不给钱如何征兵，将士也是要吃饭的。
李琰又去户部，户部尚书依然是态度恭敬地摊摊手，没有钱，上一次征兵已经掏空了户部，如今剩的这点银子，修建章华宫都不够，日日来他这要银子的人络绎不绝，他哭都没地儿呢。
李琰连着碰了两鼻子灰，直接将虎符拍到户部尚书的脸上：“陛下命我讨伐逆贼，你一句没有钱便想打发我？”
“李大人，我糊弄谁也不敢糊弄你啊，户部真的是没有钱啊。”户部尚书欲哭无泪，自从升了户部，只见银子流水般地往外出，便是金山银山也有亏空的时候啊。
“没钱你自己去跟陛下说去！三日后我再来，若是耽误了出征，我看你是脑袋不想要了！”李琰拂袖而去。
户部尚书哪边都得罪不起，思来想去，只好上书巧令名目，征收赋税，填补亏空。
折子递上来，先到了内阁。几个人看着折子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岑山的身上。如今他是资历最老的了。
“岑大人，您如何看呢？”
自江文甫的事情以后，朝中再没有敢直言的人，大家都是看皇帝的脸色地讨生活，许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眼之眼，可这个折子，实在不适宜。
沈岸登基不足一年，穷兵黩武，大兴土木，大邺已经是捉襟见肘，如今春耕在即，再大肆征兵，怕是要伤了国之根本啊。
素来八面玲珑的岑山也笑不出来了，他怔怔地望着那折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邑都郊区早已荒芜，他年前路过的时候，流民的数量已经成了隐患，甚至饿死人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可是，他们都学会了揣度圣上的旨意，学会了自保，没有人敢将事情的真相告诉陛下。
其实，他们也明白，即便是告诉了又能如何呢？
岑山看着一屋子的同僚，自嘲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啊……竟活到如此地步了吗？”
众人无言，都垂下头去。
一开始的时候谁不是怀着治国安邦的理想踏进邑都城的呢？
岑山亲自去求见了沈岸，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苦口婆心地向沈岸讲明了。
沈岸对岑山的到来是很意外的，在听到后面的时候，沈岸心中想的不是春耕，而是诧异江文甫的前车之鉴还不够让人胆战心惊吗？
沈岸的目光冷了下去，他没有听岑山讲完就抬手打断了他：“朕知道了。”
“陛下……”岑山还想再说什么。
沈岸再次看过来的目光已经由不耐烦转为了阴暗，警告意味十足。
岑山话卡在嗓子里，只剩深深的无奈。心中叹了一口气，躬身告退了。
沈岸冷哼，抬手在折子上批了一个准字。
得了皇帝的朱批，一切的事情都好办了。
命令发下去，都得照章办事，不管你是卖房卖地还是卖儿卖女，总是都得交，一个都跑不了。
瑞雪兆丰年，兆丰年，可是，又有多少人连春耕都活不到了呢。
户部很快得了银子，搁在手里都没捂热，就被李琰拿去征兵去了。
那日皇后在梨香苑刁难谢盈盈的事情很快在宫里头传开了，自然也传到了沈岸的耳朵里。
这日，沈岸来梨香苑看望谢盈盈。
沈岸来的时候，谢盈盈正在榻上小憩，穗喜起身行礼，沈岸将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急惊动谢盈盈。
穗喜抱着小殿下和沈岸来到了殿外。
他看了一眼穗喜手里的婴孩，白白胖胖的甚是可爱，伸手捏了一把，龙心大悦。
“听说荣妃生这个孩子受了大罪了。”沈岸道：“叫太医院好生伺候着，不可怠慢。”
“多谢陛下。”
“这几日，可还有什么人来过吗？”沈岸不经意地问道。
“皇……皇后 娘娘来过了……”穗喜咬了咬唇。
“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沈岸笑了笑：“皇后为中宫之主，她是该来看看荣妃。”
“是。”
“都聊了些什么？”沈岸问得漫不经心。
穗喜将小殿下放回摇篮里，跪在了沈岸的面前，犹疑道：“也未聊些什么，只是……”
沈岸闻言皱了皱眉：“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奴婢不敢欺瞒，皇后娘娘要我们将小殿下寄养在她的身前，出了月子就送过去。”
沈岸脸色微沉。
“小殿下才刚刚落地啊，眼都还没睁开呢，我们娘娘柔软恭顺，不敢违抗，只能背地里偷偷掉眼泪……”
沈岸冷哼一声，脸色越发难看。
皇后的父亲王全斌原本是太仆寺掌管车马小官，沈岸登基后王家自然水涨船高，升任御史大夫。王全斌贪心不足，以国丈身份自居，私下结交官员，甚至公开卖官，沈岸略有耳闻，只是懒得理他。
王全斌前朝兴风作浪，如今皇后后宫又想要将三个皇子统统攥在手里，这是想要做什么？真当他是死的吗？
“穗喜，谁在外面？是陛下来了吗？”谢盈盈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沈岸看了一眼穗喜，抬脚进了内殿。
“妾身见过陛下……”谢盈盈见了沈岸，连忙要行礼，被沈岸拦了下来：“月子里，你身体虚弱，不必行礼。不只是朕，任何人来了，你都不必行礼。”
谢盈盈微微诧异，看着沈岸。
“若不是穗喜跟朕说了，你预备委屈隐忍到什么时候？”自谢盈盈生下皇子以后，沈岸心里对她很是重视了几分，言语间都温柔了几分。
“陛下……”谢盈盈泪眼涟涟：“陛下日理万机，妾身不敢因为此等琐事叨扰陛下。臣妾家道中落，身后没有家人父母，孤身一人，能留在陛下身边已经万幸，实在不敢再奢求其他……”
“不过是身份而已，朕给你提就是。谁说你是孤身一人，你是朕的女人。三皇子你就放心教养在身边，有朕在，你莫怕。”沈岸虽是嫡子，母亲却死得早，他从小教养在继母的身边，明面上风光，暗地里吃了不少苦。
谢盈盈趴在沈岸的怀里，攀住他的肩头，柔弱的姿态里却是胜利者的笑意。
沈岸揽着谢盈盈的肩膀，轻抚安慰。嘴角却浮起嘲弄的笑容。
他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可有时候若是这些小聪明能正中他的下怀，他也不介意顺水推舟，陪着演一场。
果然，沈岸第二日前脚从皇后的宫里出来，后脚就将王全斌召进宫里狠狠敲打了一番。
王皇后赔了夫人又折兵，那个寄养在身边的庶子也送去了瑜妃那里。
谢盈盈出了月子就搬去了永和宫，成为一宫之主。
永和宫和景仁宫是斜对角，谢盈盈站在院子里甚至能看到皇后的景仁宫里那棵已有百年的银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