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一声巨响将陈钰川的思绪拉了回来。
马车也停了下来，他抬眼朝天边看去。
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人，只是见黑压压的人群的流水般地涌了过来。
陈钰川微微皱了皱眉，他伸手拿过马车里千里镜看过去，清楚地看见了漠北的铁骑朝此处杀过来。
“援兵？！”陈钰川脑子一空，手忍不住抖了抖。
“怎么会有援军？”陈钰川不肯死心地再次顺着千里镜看过去，四下寻找：“逐鹿关的布阵呢？为什么一个人也看不到？山谷的军队呢？”
他还来不及再细看，元阳已经调转马头，往回跑了。
马车跑得急，极其颠簸，陈钰川不慎跌倒，他死死地抓住一侧，才没有被跌到外面。
“不可能！”陈钰川不可置信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不可能，怎么可能有援军？”
元阳要带他往三岔口的方向跑，陈钰川不肯，执意要回大营。
好不容易逃回大营，营地已经混乱一片。众人争着逃命，各种辎重散落一地。都纷纷往三岔口的方向逃命。
陈钰川无暇顾及其他，直奔主账，他急急地下了马车，就往后面去，一掀帘，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钰川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苏南荞坐在榻上，正看着江映林。听见动静，回头看到陈钰川，绽出笑来：“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拉着轮椅往后撤，一把冰凉的大刀便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身后的护卫手还没有摸到刀，便被抹了脖子。一时之间，大帐之内弥漫着血腥味。
“你竟然将人藏在军营里，怪不得秦恪野翻遍了邑都都找不到。”苏南荞起身，看向陈钰川。
“你……你……怎么会是你？”陈钰川看着兜鍪下苏南荞那张冷白艳丽的脸：“宣府不是封城了吗？怎么会有援军？”
“我们已经多次交过手，我了解你的手段，自是要谨慎一些。你的人一入城就被我们盯上了。我将计就计，陪你演这三天戏，也不过是为了找到江映林罢了。毕竟人一得意，总是难免露出马脚来。”
苏南荞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轮椅上陈钰川的腿，一如从前那般傲然：“看来天牢的那些日子并没有让你长记性。”
大帐之外的杀声渐起，马蹄声越来越近。
“山谷的围困已解，你也不必等于征地火炮了，等不到了。”苏南荞扬唇冷笑。
“这样吗？”陈钰川低头在自己的腿上抚了两下，似乎是笑了笑：“这是我第二次落在你的手里了。果然，我还是败了。”
苏南荞身后的江映林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虽是虚弱，却缓缓坐了起来。
陈钰川越过苏南荞看向江映林，一脸的温柔笑意：“绵绵乖。便是有解药也要等上半个时辰才能恢复力气，莫要心急，慢慢来。”
江映林手里用力攥着一边的罗帷，几乎要将罗帷拽掉了，才恨恨地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你倒还笑得出来。”苏南荞侧身挡住了陈钰川的目光。
陈钰川转而看向苏南荞：“事已至此，已无力回天，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了，此次征伐本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局，我愿赌服输。我确实没有想到顾池宴和林栖的选择会是你。”
突然，陈钰川扶着轮椅颤抖地站了起来。因为没有人搀扶，他试了几次，忍着巨大的疼痛才缓缓站起身来。
东陌立刻往前两步，挡在了苏南荞的面前。
陈钰川只是站起来已经十分勉强，他实在没有力气往前走了，他由后面的轮子支撑着，微偏了偏头，又朝江映林看过去：“原本是想着有一天我能走到你面前去的，可是，如今看来，怕是没有机会了。绵绵，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陈钰川的影子被他身后的烛火拉长，落在寝榻的前头，江映林的余光看到了，只觉得胃里翻滚起来，她面色更加苍白，没有回头，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陈钰川的脸上终于露出悲伤无望的神色，身形不由得有些踉跄，他及时伸手扶住了轮椅的扶手，才没有摔倒。
陈钰川用的力气颇大，额上的青筋都看得分明。他脸上的胎记更艳丽了。他撑了片刻，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又跌回去轮椅里了。
大帐再一次被掀开，顾池宴走了进来，上下打量了苏南荞一番，瞧着人没事，才稍稍放下心来。他走过去，同苏南荞站在一起，道：“外面的人还在等你的命令。”
“没了陈钰川，剩下的残兵毫无战斗力。正是剿灭的大好时机，决不能放他们回邑都，为沈岸所用！”苏南荞朝着帐外道：“传令下去，不降者，全部就地斩杀！”
“是！”王尤恩，顾城尉领了命令，再次带上兵马往西去了，
陈钰川坐在轮椅上，看着苏南荞发号施令。便是她是一个女子，可是她从小是被当作皇帝培养的，身为上位者的果决杀伐，是多少男子都比不得的。
更何况，她还是林栖最得意的弟子。
自她登基以来，礼部，户部，吏部，甚至宁王，多少奸佞都折在她的手里。
沈岸，赢不在手段，只是因为他是一个男子。他更符合世俗的预期罢了。
可是，世俗便是对的吗？
陈钰川突然笑了，他缓缓往后靠在了轮椅里面，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我好像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选择你。我败了，陛下，此后无人能拦得住你，回到邑都去吧，从沈岸手里拿回属于你的东西。邑都的百姓都在等着你。”
苏南荞看着陈钰川，微眯了眯眼。
陈钰川只是微微噙着笑，并未再多说一句。
苏南荞朝顾池宴看了一眼，一行人带着江映林往营帐外的马车而去。
经过陈钰川的时候，当熟悉的香味漫过来，陈钰川的睫毛颤了颤，可是他最终也没有睁开眼睛，看江映林最后一眼。
他自知手段卑劣，却无所谓谅解与后悔。
他本就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来这人间一趟，亲手复了仇，搅弄满城风雨，登上权力的高峰，与山巅的人交过手，还遇到了月亮一般的女子。
这样的人生，虽然短暂，却很是够了。
只是……
陈钰川嘴角的笑容终是有些悲伤。
只是，若有来生。他还是希望做一个温和简单的男子，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走到那个人的面前，与她真心实意地说上两句话。
东陌的刀很快，没有任何痛苦，陈钰川便没有了声息。
此战大胜，苏南荞将江映林带回了宣府，养了好几日，人才渐渐恢复些气色。
王尤恩和顾城尉追缴残兵，收获颇丰。
回来回禀的时候，王尤恩看着苏南荞的目光再不敢有一丝不敬，如此精准的谋算和周全的布置，这个主帅的身份再无人敢质疑。
不要说她身后站着顾池宴，便是她自己，独自站在那里，也是让人不可轻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