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宫建了半年，徭役人数已经从开始的十万增长到二十五万，日夜不停地赶工，已经初具规模。
只是还未封顶，横竖交织的柱子和框架，有序地错落。每每阳光从框架里透过来的时候，就像着了火一般雄壮。
漠北大败北岐，又设伏拦住了邑都的军队的消息传到了邑都，沈岸发了好大的脾气。
更是在知道拦住邑都大军的人是林栖的时候，整个朝堂都震动了，一时之间气氛微妙起来。
“顾池宴抗旨不遵，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林栖更是助纣为虐，意图谋反。此二人罪无可恕，必要诛杀以安社稷民心！”沈岸在早朝之上寻觅良将：
“诸位爱卿，谁愿率军三十万，远赴漠北，诛杀佞臣？”
朝堂之上一片静默。
顾池宴在漠北已经悍名远播，连克北岐数座城池，将以彪悍着称的北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再加一个林栖，那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大邺第一军师！谁敢迎战？
“微臣愿意前往。”陈钰川于一片静默之中开口。
百官长吁一口气的同时朝他纷纷看过来，可看着他身下的轮椅时又忍不住窃窃私语。
沈岸也有些诧异，他迟疑道：“爱卿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固然是好的，只是……”
“战国的孙膑受膑刑，而能两败庞涓，奠定齐国霸业。微臣虽不敢与之相比，却也自信能一战，还望陛下成全。若不胜，微臣愿意任凭处置。”陈钰川道。
“好！”沈岸大喜：“有将如此，何愁不胜！”
“微臣还有一个请求，还请陛下准许！”陈钰川又道。
“爱卿但讲无妨。”
“微臣听闻伯爵府的秦恪野骑术精湛，身手过人，想向陛下讨来做微臣的前锋将军。”陈钰川看向人群中的秦恪野。
“秦恪野何在？”沈岸高声问道。
“微臣在此！”秦恪野应声从百官中而出，跪了在前面。
“朕对秦家与顾家的往日亲近也有所耳闻，此时正是秦家表忠贞的时候！若是此战大胜，朕不仅既往不咎，还保你伯爵府百年富贵！”沈岸垂眸看着秦恪野，压迫感十足：“秦恪野，朕封你为此战前锋将军，随军出征。你可愿意？”
“微臣领旨。”秦恪野别无选择。
“很好！朕就在邑都皇城等着尔等的捷报了！”沈岸心中大喜。
散朝后，百官纷纷散去，只留下陈钰川和秦恪。
元阳推着陈钰川的轮椅缓缓靠近，他看着秦恪野，嘴角噙着一抹冷冰冰的笑。
“你想做什么？”秦恪野冷声问道。
“秦公子，哦，不……”陈钰川笑意更深：“是秦将军了。我想做什么？自然是保家卫国，击退敌寇，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了。”
秦恪野看着他沉默不语。
“就是不知道秦将军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的了。”陈钰川侧着脸看他。
“你在陛下面前立了军令状，一朝战败便是身首异处，你果真有自信能胜了顾池宴和林栖吗？你不是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还是说……”秦恪野目光冷厉。
“将军慎言！”陈钰川打断了秦恪野的话。眼底如霜，目光转阴，他微微仰着脸看他，轻声慢语又戾气十足：“果然这样看人还是太累了，我面前的人还是适合跪着，或者……趴着。”
元阳推着陈钰川离开，秦恪野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冷风迎面而来，邑都也要下雪了。
冬天总是黑得早，人们总是因为寒冷便早早回到家中，街上冷清得很。寒风呼啸，掠过狭窄的小巷，听着像是女子的哭声。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车幔被吹得摇摆，幸而早早置下的木质车门阻隔了寒气。
马车在一个院子门前停下来，门前的人早已等着，侧门打开，引着马车直接进去了。
轮椅在坚硬的青石砖上咯吱作响，元阳将陈钰川推到院子深处的一个房门前，方才停了下来。
陈钰川伸手推开房门，冷风灌进来，让房里的人忍不住战栗。
“绵绵……”陈钰川划着轮椅走进去，柔声唤着。元阳在他身后掩上了门。
房中的炭火烧得旺，江映林穿着一身象牙白衣衫，露出一截瘦白的手腕，腕骨像是嶙峋的雪山，黑发未挽，垂在他纤薄的脊背上。
她更瘦了，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眼睛大而空洞，在听到陈钰川的呼唤时候，浑身一颤，看着那人缓缓走近的面庞，江映林胃里骤然搅紧，不自觉地就往上翻，可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就是吐，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听说你今日又什么都没有吃。”陈钰川将一个食篮放在桌案上，目光心疼又无奈：“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呢？”
陈钰川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热粥来，放在江映林的面前，语气恳切：“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江映林至今都无法理解陈钰川这副面孔，他掳走了她，囚禁了她，甚至威胁她，第二天就能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对她和声细语，温情脉脉。他喜怒无常，每次他对着她笑，她都感觉他的笑容淬了毒。
“没有胃口。”哭过，闹过，甚至以死相逼过，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江映林学会了审时度势。
“是伤口又疼了吗？”陈钰川伸出手，江映林猛然一退，躲开了陈钰川的手。
那是在半个月前，陈钰川不知发了什么疯，醉酒而来，他那样纤瘦残缺的一个男子，竟有那样大的力气，她防身的额匕首轻而易举地被他夺去了，将江映林按在床榻之上。
江映林绝望之际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刺进了自己的脖子。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用了全部的力气，血喷涌而出，湿了半张床榻，才叫陈钰川清醒过来。
好不容易捡回来半条命，便撤了她房里的所有利器，也不敢再威逼她。
陈钰川的手，在空中静默了半晌，方才缓缓收回。
“我母亲呢？”江映林岔开了话题。
“放心，江夫人很好，时机到了，我自会让你们见面。”陈钰川道。
江映林抿着嘴唇，不再开口。
“我身受皇命，不日就奔赴战场，临行前你就没有话跟我说吗？”陈钰川看着江映林，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希冀。
江映林眸光微闪。
“你在想什么？”陈钰川笑容渐渐阴冷起来：“是在想秦恪野吗？是想他来救你吗？”
江映林心中一沉，猛然回头看着陈钰川。
“忘了告诉你，陛下封了秦恪野前锋将军，随军出征。”陈钰川的话近乎残忍，浇了江映林一盆冷水。
“他是吏部考功司，是个文官，怎么会是他？”江映林难以置信。
“是我，是我亲自向陛下求来的。”陈钰川眼底的戾气几乎疯狂，他要亲手斩断江映林的所有希望，从此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身边：“战场凶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绵绵？”
他每次这样唤她的名字，江映林都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冲上来，她浑身战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还是不吃吗？”陈钰川掀着眼皮看了桌案上已经渐凉的粥。
江映林拿着汤匙的手止不住地发抖，磕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好不容易一勺粥喂进嘴里。陈钰川面容再次温柔和煦起来：“绵绵好乖。”
陈钰川盯着江映林粥吃了半碗，方才心满意足：“早点睡，我明日再来看你。”
陈钰川转动轮椅，向门口走去。江映林眼眶中的眼泪终于不堪重负掉落，落在汤匙里。
“福安上上你明明救过我的命，江家上下对你心存感激，为什么你如今要这样折磨我呢？”江映林终于没有忍住问道。
“你说福安山啊……”元阳此时正打开门，屋外的冷风吹进来，鼓动了陈钰川身上的披风，他脸上的胎记藏在另半张脸的阴影里，望过来的这半张脸清俊秀美，江映林的心猛地一沉，无边的凉意自后背涌上头顶，她突然想起来，那时候，他送糕点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的。
“山中的花虽美，可是毕竟离我太远了。我想剪断带回家，插在玉瓶里，放在我的书案上，日日瞧着才好。
只是可惜……被秦恪野扰乱了计划。这次，我也想看看，他还有几分本事。”
陈钰川笑了笑，滚动轮椅出去了，房门再次关上，阻隔了冷风，室内的炭火烧得旺，很快又暖融融起来。江映林心中凉得彻底，此刻才真正地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