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进了新梓县最大的牙行。
接待的牙人迎面就是三分笑，目光透着精明，“这位姑娘，赁屋，买屋，买牲口，还是买人？”
“买人。”
那牙人听到这话立刻来了精神，问道：“不知姑娘想买什么样的？您知会我一声，也好给你推荐合适的。”
云苓颔首，“要女子，不看长相与年龄，需得手灵巧些最好能做女工。”
那牙人听了前半句立时欢喜了几分，听到后面那句又有些垮下了脸。
这需要手巧的人就有些难办。
女工这东西若是做得好，人家自个儿接绣坊的活儿，靠着自己的手艺就能吃饭，也沦落不到牙行来。
见他似乎有些难办的样子，云苓又道：“机灵些的就成，就算不会女工，我可以慢慢教。”
得了这话，人牙子立刻就笑，“那姑娘随我去挑人。”
云苓跟着他走进了右边的天井里，里头的都是些女子，从五六岁的小童到五六十岁的老妪，什么年龄段的都有。
人牙子介绍道：“左边的都是些男子，右边则是待售的女子，姑娘看着自己挑呢，还是我给姑娘介绍介绍？”
天井里枯坐着女子们，见了云苓就两眼放光，有心想要凑上来说几句好话，见到牙子眼神又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不敢上前造次。
看着她们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牲口，任由着自己挑拣的模样，云苓心中有些不好受。
却也知道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她不买也会有别人买，她不挑自也有别人来挑。
云苓指着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长相也很不错的女孩子问道：“她的身价银子多少？”
牙子脸上笑容更大了，“姑娘的眼光真好，这个年龄合适，又聪明伶俐，就是当丫鬟带出去都使得的......过几年及笄了还能更贵些，现在嘛，就是十五两。”
云苓倒吸了一口凉气。
说实话，这也太贵了。
看了她的神色，人牙子的笑收敛了几分，心知她可能嫌贵，转而帮着挑些便宜的出来。
而那个小女孩打量了一下云苓身上穿着衣服，眼中闪过不满，
云苓立刻了悟到，不仅自己嫌贵，这人还没挑中自己当主家呢。
也许，这小姑娘是想去那种大户人家做活，自家的家境不符合她的要求。
也罢，她转而看向其他人。
有了方才小女孩的身价做参考，她也知道了如今的行情，心中也有了一杆秤。
人牙子都是人精，给她挑了两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瘦的皮包骨不说，还懵懵懂懂的，看着就十分可怜，“姑娘，这两个都是八两的价，买回去教一教再养一养，也能做些活，从小养大的更忠心。”
云苓有些想念在瑞都时常来唐家的人牙子，人家才叫实在，收钱也公道，而面前这个是真的把她当做了肥羊。
她转身要走，决定换一家。
不想才挪动几步，就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拉住了裙角。
女子散着头发掩住了半边的脸，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发丝后面深可见骨的疤痕。
她拽着云苓的衣角拼命磕头，眼神里满满都是哀求，唇边含含糊糊似在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而这女子的身后，还有一个女子匍匐在地上，也在拼命磕着头。
云苓抬眼就望见了一张沟壑交错的脸皮，黄黄绿绿红红之中隐隐还带着粘液，好似一张癞蛤蟆的皮。
这是烫伤？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能将一张脸烫成这样？
见她迟疑，人牙子以为是被吓到了，一脚就踹开那拉着她裙角的女子，道：“姑娘别怕，这两个有买主的，马上就要送到暗......该去的地方，你再挑挑其他的。”
暗什么？
云苓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暗娼两个字，心下一沉，抬眸去看已是互相搂抱着瑟缩不已的两人。
“她们为何是现在的模样，你们怎么还喂人哑药？”
人牙子忙摆手，“可不敢，可不敢，我们不敢做这事。”
他悄悄凑近了几分，压着声音道：“姑娘莫要声张，你想想我们开门做生意，定是想卖个高价的，喂了药我们也卖不上价不是？这两个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卖来我们牙行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说是在主家犯了错......”
真真是狠毒。
云苓叹息一声，这两个若是被送去暗娼，估计没过多久就会被磋磨致死，不免心生怜惜，忍不住问道：“这两个你想卖什么价格？”
哪知那人牙子却摇摇头，“不能卖，我们与那些个主家相熟，这次是用极为便宜的银子收了她们两个，她们的前主家指定要送到那种腌臜地去，得守诺。”
又用眼神示意云苓去看那两人的伤，“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姑娘还是莫要趟这浑水了，万一这两人不老实的，你买回去也受累。”
云苓却不这么认为。
她看人喜欢直视人的眼睛。
心灵之窗，不会骗人。
遭受了这样的痛苦伤害，这两个女子的眼神里除了委屈与凄楚惶恐外，就只剩下浓浓的绝望，可不像那种不老实到受刑又被发卖出来的人。
“我只是经过此地，不日就要往南归乡。”云苓道。
什么？
人牙子有些没听明白。
云苓继续道：“我走了之后，谁知道她们两个到底被卖去了哪里？虽然信守承诺做生意是对的，可人嘛，有时候也该为自己积点阴德。你看她们两个这样，被送去那种地方之后，会找她们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她们还能有几日好活？”
“这......”人牙子有些为难。
云苓伸手比了个十的姿势，“在你花的银子上头我再加十两，直接把人带走就不回来了。届时，我们都不在这县里了，你直接对外说——他就是暗娼的头头。”
她抬手指着老齐。
心不在焉靠着柱子的老齐：“......”？
脸色顿时就黑了，忍不住望了望那两个痛苦流泪的女子，然后转向人牙子的眼神陡然一变。
冰冷，泛着杀意。
人牙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神色变了又变，终是道了句：“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