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白色的灯光自上而下的洒落，单调的灰色墙壁，以及许言心中的恍惚，让周围的氛围仿佛停尸间一样发涩。
将自己当做个例排除在外，他曾多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人类……或者说正常走上科技路线的碳基生命体，与智械意识有着什么区别。
之所以总这么想，是为了学习如何伪装，把握好与外界交流的尺度。
结果连蒙带猜得出了结论，无非就是‘我需要’与‘我想要’的不同。
智慧生命体的情感太复杂了，机器人可以模拟，但很难拥有这种意识，由心发出来，脱离设定程序的意识。
当然，万事没有绝对，所以许言才第一时间恍惚了一下，哑口无言。
但他很快回过神，随即想到，自我修复与自我检测，同时将相关需求在离线状态下表达出来，或者在严格环境中自主行动，本就是任何一款智械的基础程序设定。
如果作为T2级别的人工智能，尤其是专注于这种服务的，行为态度都会被编写进程序，画出一个有限制的服务框架。
换句话简单说，女孩即便已经脱离了总端对她下达的‘均衡’指令，并自主选择与客人直接沟通，但她的磕巴与惊讶，都是刻在程序中的本能反应。
许言心中吸了口气，第三次打量起女孩，同时再次围着对方转起了圈，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小瞧泰克工业的手艺了，T2就是T2。
女孩的态度如此敏感很好理解，这就是所谓的T2级别，无论用处，都有着其特殊性。
与人交谈的反应、神态、动作、语气，就是服务行业智械的特有设计。
就好像两个正常人类，智商没有区别，但一个运动神经发达，一个语言神经发达。
眼前的女孩也是一样，大体都有着归为T2级别的资格与底气，只不过侧重点有着些许本能的差距。
不知绕了几圈，许言停在了带着懵懂神色的女孩面前，突然打消了离开的冲动。
“或许可以再深入了解一下，但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他默默地想着，敲定了主意。
一来，他是第一次见到理论上的T2级别智能，这对于他模仿对方的交流尺度，伪装身份，或者行动时可以最大做出哪些出格的行为，都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
而对方‘与人交流’的特殊性设计，简直再合适不过。
二来，他还是想看看这个级别到底有多智能，以此推测一下T1甚至更高级别的设计，泰克工业或者说人类科技，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当然，知己知彼，有利可图，也很重要。
“或许，我们可以去房顶看看星星。”许言凝视着女孩的眼睛。
“好啊！”
女孩有着二十岁的容貌，粉拳微攥，轻轻跳了起来，长发起伏。
许言摇了摇头：“不需要均衡了，就以刚刚的状态就可以，你懂我意思吧？”
“明白！”女孩安静了下来，但型号设计还是少女，本能的带着青春洋溢的感觉。
“您可以设置清洗功能，再给我挑选套衣服……对了，您在哪？”
在女孩的视线中，许言是她的低级同类，但她并不觉得奇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客人，大多都会这样。
没时间清洗了，虽说是自助服务，可我一个机器人进来半天，调酒师难免不会产生怀疑……许言心里想着，看着女孩衣不蔽体，却还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微微扭动脖子，避开了视线。
毕竟是仿生的型号，这幅场景还是别扭了些。
“不需要，这样就可以。”许言看着前台两侧的通道，简短吩咐。
“就……就这样？”
………………
某个隔音极好的房间中，许言坐靠在柔软的山石上，位于山巅望着头顶的满天繁星，银河璀璨。
“原来这就是看星星，这东西不错，店里可以考虑引进。”许言日常神经分叉的想着。
房间的所有设施一应俱全，但也支持收进墙中，营造空旷的感觉。
强有力的智能模拟设备，哪怕身处几十平的房间，也能让人感受到任何地区的任何景色，可以是狂放的海洋，也可以是无限的沙漠。
当然，这种覆盖人类所有感官的设备，在许言身上只能体现出视觉效果，甚至他愿意的话，连视觉也能轻易看透。
假的，都是假的，在女孩的眼里也一样。
此时，女孩坐在许言身旁，目光呆滞，不是短路，而是她真的奇怪，这位客人到底在干什么，来到房间就一言不发，对人类的洁净喜好完全不在乎，甚至本人并未亲自到场。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逻辑范畴。
但身为T2级智能，她也在试图理解这种行为，纳入习惯逻辑，并思考该如何提供服务。
“你有名字么？”许言突然问道。
他清楚自己不是客人，所以不应该用客人的语气交流，为了更好的了解女孩这种型号，而是选择简单闲聊，并且话语直接脱口而出。
“BTD36号仿生型，特殊服务分类，开机预设编号，酒吧57位。”女孩开口说道，语气就像人类说出自己的公民编号一样自然。
“当然，您也可以临时给我起个名字，或者暂定我和您的关系。”女孩又俏皮的补充道。
又是某些客人的特殊喜好……许言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返厂维修之后，你会被送回来，继续工作？”
女孩一顿，双臂抱着膝盖，将下巴也拄了上去，理所当然的说道：
“对啊，这就是我的工作啊。”
“你为什么要工作？”许言瞬间接道，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危险。
可女孩抬起头看着他，不以为然说道：“就是工作啊，您也需要工作来生活，购买食物、衣服、房子，我也需要啊，维护费用、能量补充、意外保险等等。”
许言怔了怔，听起来有些诡异，但又合乎逻辑，暂时挑不出毛病。
本着尽量将事态向安全方向引导，许言没有再进行这个话题，转而开始与女孩聊起了天。
内容逐渐变得轻松，上到新闻时事，中有日常生活，下到关于女孩的‘人生经历’。
时间慢慢过去，女孩眼中的奇怪神色逐渐褪去，行为举止与人类无异。
她逐渐融入到了许言营造的氛围中，不再尝试着理解这位客人的奇怪行为……虽然哪怕正常人类也理解不来，而是选择顺其自然，正常的继续下去。
其中令许言惊讶的是，讨论中的所有话题女孩都能接上，甚至可以给出自己的见解，发表她自己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
虽然从非黑即白的善恶角度来说，女孩的‘心理年龄’表现就是二十来岁，同时也坚持遵纪守法。
但这还是几乎等同于对方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并且实际上，女孩确实也做出了思考的动作与迟疑。
这就是T2级别的人工智能？许言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但好在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或者说某种限制，女孩近乎于独立思考的能力，都没有超出自己是个仿生机器人，生来就是为了工作、服务，以此来赚取所得的范畴。
“TK-233协议。”许言自语了一句。
“您也知道这个协议？”女孩听到声音，好奇的问道。
许言没有表态，他当然知道这个协议，这是联邦所有智械的行为限制准则，以及程序算法的根基。
当年他醒来的时候，身上也带着这个协议，不过好像对他没什么用。
简单说，就是以此根基延伸出的算法，再用来开发智械程序，可以保证对人类创造者的身份没有威胁。
嗯，反正联邦与泰克工业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许言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