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太后的大殿，关着当朝丞相的夫人和奶奶，这绝对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的新闻。
“今儿外面的风雪下得更大了，也不知道那叶问霄何时才回来，将我们放出去。”奶奶在殿里不耐烦，踱来踱去，“清宵，我实话与你说了吧，根本就没有什么打龙鞭。”
我要叶问霄去取的东西，就是个物件。
没有这种东西，我很是惊诧，怎么可能没有这种东西。
“姜洲建国时，袭承前朝的方式，皇帝驾崩前，都要指定一人监国辅政。”奶奶说，“后来监国权力移走，剩下的只是督查。”
打龙鞭不过是这种权力的一个代称，自古以来，众人皆以为那是个宝物，实际上根本都不存在。
我好生在殿前思考着，正好叶问霄回来，端着奶奶的宝物沾沾自喜，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他偏要炫耀。
“看到了吗，今日起，由不得你苏府路府横行霸道，威胁着陛下的皇权。”叶问霄主要是记恨苏南城的事，“玉玲公主从来不该离开长京城，更不该成为你的手下败将，苏大小姐。”
说来讽刺，叶问霄本来是我爹门下客，是爹的举荐，他才能入宫遇到心爱之人。
“本就是无缘无份的，李玉玲一心想嫁的人不是我的夫君吗？”我看了一眼叶问霄，想到了他那个听着更是讽刺和我同音的字，“她若不曾想要置我于死地，并霸占我的丈夫，也不会有今天。”
旧事难提，彼时的恩恩怨怨，已经成了回不去改不了的是非，叶问霄恨我也好，对苏府过河拆桥也罢，都不重要。
眼前他由着李珣夺走了奶奶手里的打龙鞭，才是最重要的大事。恐怕他还妄图没了这宝贝，从此李珣不再忌惮任何人。
“掌握了实权，陛下一定会接公主回京，苏大小姐，你生来就是臣女，妄图一手遮天，终会有报应的。”叶问霄把宝贝交给了身边人，让他带着去宣政殿，“送到陛下跟前去。”
“臣女如何，公主又如何？”我拽住叶问霄的佩剑，不让他动，“夺人夫君，害人妻命，纵使她是个公主，也高贵不起来。叶问霄你是脑子多不正，才会喜欢这样的公主。”
可能这是我一生中说过的最帅的一番话，一个孕妇站在太后的大殿里，拽着御林军统领的佩剑，眼里都是鄙夷。
叶问霄看着我，那双眼睛懦弱而胆怯，他并不是像外表看上去的强大，并不是因武功高强，就能震慑我弱势的我。
“清宵！”
奶奶抓着我的胳膊，生怕我惹怒了叶问霄，万一他逼急了砍我一剑，都不是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承受得住的。
“苏大小姐，抓着我的佩剑，把臣女和公主相提并论，你配吗？”叶问霄并没有像奶奶说的，轻易怒了砍我一剑，“佩剑而已，大小姐喜欢，留了当还你父亲恩情的礼物。”
他卸下佩剑来在我面前，那玩意儿重得不行，看着轻巧，奈何是个重物，也是那么长的玄铁，轻了才有假。
“我叶问霄与苏府之间的关系该是断了，看在当年的情分上，会竭力请陛下留你一命，至于路府其他人……那与我无关。”叶问霄看着奶奶，“老夫人，自是皇家出来，也该知道，天下没有权臣与陛下二分天下的道理。”
他顶着风雪出去。
————
田老爷子清正廉明，也不曾站队任何朝中势力，他的软肋唯有那个已经没了的老来子。
与路千夜路千余兄弟二人简短商议，要做一件大事，终于，私自集结了自己的军队和部下，在长京城外候着。
“自永宁侯去世，京兆尹一职无人在任，现在是二王爷李玗在掌长京城城防，我们要干大事，就要军队穿过二王爷的守卫。”
田老将军说着，放走了飞来的信鸽，他自己已经上好了盔甲，白发苍苍，忽然有些英雄迟暮的悲凉。
“李玗，大哥，他不是一直也爱着嫂子，恐怕愿意救的吧？”路千余想起来曾经的事，李玗连他一直不敢忤逆的大哥李瑞都坑，想必李珣在他心里，不会有苏清宵重要的，“我去玗王府做说客去？”
路千夜一听到李玗，忽然来了劲，说什么都不要求他：“他毕竟是李家人，我做不到信任他。此事我再想办法，总之不要求李玗。”
唯一能让路千夜像个孩子似的不顾时局的，只有李玗，他记得苏南城李玗帮着苏政明杀自己的父皇，也要救下苏清宵的狠。
“千余，你找个人私邀淳于蔚出来就是，你告诉她，若放田老的部下入京，我路千夜承诺给她淳于府封官拜职。”
这可能是更好的方式，淳于蔚在玗王府已经算是掌管宅院的夫人，通关的令牌她是取得到的。
淳于蔚来的时候，乘坐一辆灰色麻布榆木马车，很是低调，根本不像是王府的车马。路千夜接过令牌，让田老去城外接兵。
“大公子，我如今冒着二王爷大怒的风险来此送令牌，就是因为我对你……我对你还是没有放下！”淳于蔚试图去拉住路千夜的衣袖，“我还不是二王爷的妻，大公子若可怜我，接我入苏府，我可以不要名分的。”
原来他以为路千夜这一次求她办事，她就有了人情可以提要求的。
路千夜躲开她的手：“王妃一生荣华富贵，不是我路府能给你的，你若是聪明，就回去，我承诺给你淳于府在长京城官职的事，不会食言。”
那个男人冷冰冰的，他这一辈子，拒绝过那么多的女子，恐怕把柔情都给了一个叫苏清宵的女人。
“我只想问问，我生来是好看的，所有人都夸过我是美貌的。”淳于蔚站在田府的宅院里，像一个走失的孩童，“那公主呢，为什么公主也比不过苏清宵。我想知道，我们都输了哪一点？”
路千夜这一次没有甩脸色，听到了苏清宵的名字，他和颜悦色扭过头来，在风雪做映衬下说：“她和你们不一样，说了你也不会懂。”
————
终于集结长京城一半的军队围攻了皇城，这一次百姓出来看热闹，读书人站在城门口大骂路千夜权臣忤逆。
“文人的嘴，听他放的什么臭屁！”田老爷子愤懑骑马，一剑砍了城门口的两个挑衅喽啰，“去报陛下，就说我要见见李瑞，听说他不在死牢里，我只有来这里找一找。”
也不知道大王爷，是不是怕死了，回皇城来躲一躲。
这话是说给皇城里的人听，也是说给皇城外的人听，他姓田的一生不曾愧对李家，落了个儿子死了，凶手逍遥法外的下场。
路千夜随田老爷子杀进宣政殿，路千余把守宫门阻拦外界破城。因田老的部下都是刚从边关与煌漠打仗归来的血士，叶问霄率领的御林军就跟软柿子一样，并没抵抗多久。
“清宵和奶奶在何处？”
举剑于叶问霄脑袋一侧，路千夜看到了皇位上那个瑟瑟发抖的陛下，他跟路家玩了好几个月的君臣游戏，是该落幕了。
但是现在，清宵更重要。
“太后大殿，朕……我没有虐待你的妻子和长辈，你自己去看便是！”李珣冲着路千夜大喊，扭头看了看田老爷子，“你与他路千夜何时走到一起，你不最是正义清廉的，居然谋反！”
乱臣贼子。
“李瑞在哪儿？”田老爷子上前质问李珣时，路千夜已经出门去寻苏清宵，“李瑞杀我儿子这事，究竟是因为什么，为何他李瑞不在死牢？我儿究竟因为谁，不在田府好好待着，要参与你们这档子乱事！”
李珣见路千夜已经离开，赶紧想办法保命：“田老将军，你听我说，杀你儿子的人，不是我李家，不是大哥更不是我……是苏清宵，当时是苏清宵杀的。”
“一个孕妇，杀我那武功高强的儿子？”
田老将军执剑捅向了李珣，叶问霄惊了，他没想到还没容许李珣说完，他竟然动手弑君。
李珣没挣扎几下，从皇位上掉下来，长京城下了好久的风雪忽然停了。
一缕阳光从殿门照进来，打在了田老将军执剑带着一抹红色的背影上，他扭过头看着外面的梅花上，站出来一只鸟儿，他指着那小东西：“你是来为陛下哭泣的，还是来看我这个犯下滔天罪行的老东西？”
叶问霄看着宣政殿堂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今天之前，他还是战功赫赫的本朝老将，今日起，他便是谋反弑君的罪人。
“轻为，是你吗？”
田老爷子看着那一缕红梅，丢了手中长剑，缓缓走到门口伸手去触碰那只黑色的鸟儿。
是你来接爹去你在的地方了是吧？
“跟你说过大智若愚，人为的就是活着，活着最大。”田老爷子站在宣政殿的红梅树下，那里也是高台处，稍不慎掉下去，必死无疑，“是谁杀了你，爹已经查不到了，我只能杀了李珣，我想他不是无辜的，对吗？”
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长京城远处的山，还有宫墙层层叠叠出来的线，田老爷子想起了那日陪钟将军去路府吊唁余夫人。
“没见到你，秋蝉，这是我为你、为你孙子做的最后一件事。”田老爷子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陪着长公主长大，“那时真是美好。”
后来公主嫁给了武状元路上倾，成了路夫人，他就这样和心爱的女子错过了一生。
“你和路上倾，一生都在追求权力，创造了一个三代拜相的大宅府院，真羡慕你的一生。”
田老爷子想着，面朝大殿，身子往后落下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