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轻叹一口气。“你不该来，我如今只会拖累你。”
陆一明看着她的脸，几日不见，她又憔悴几分，昏黄的烛火映得她的脸色浑浊不明。“我只有亲眼看见你，才能确定你过得好不好。”
凌霄笑笑，微微摊一摊手。“如今看过了。”
陆一明的目光越过纱帘，看到窗内长几上的书桌，那里摊开着笔墨纸张。
以他的目力自然能够看清纸上画了什么，或者写了什么，可是他不敢去看，赶紧垂下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你在画他的像？”
凌霄不语。
陆一明吸一口气，艰难地从口中吐出心中深埋已久的话。“你有没有对我，对我有过哪怕一丁点的喜欢？”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种错觉，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出现在凌霄眼中的那种神情仿佛类似于疼痛，可是这疼痛一闪而过，随后便只见漠然。
凌霄沉重呼吸了一次，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陆一明好像触了电似的身体痉挛一下，口中不甘心地喃喃自语：“这么说你真的，真的……”
凌霄回首看一眼长几上的画纸，目光中流出深情和思念。“十年来我每天都在画他，几乎已经形成习惯，就算明日死了，恐怕今日还得接着画。有时候想他想得多了，我甚至害怕他突然回来出现在我面前。因为十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我怕他不是原来那个人，我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陆一明听着听着，眼里已经忍不住含泪，难受得好像心脏在抽搐。
“所以你把我当成他，让你的幻想更完整？甚至我连当他的替身都不配，只能相当于一件旧物。你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根本连看我一眼都没有过，是吗？”
凌霄微微张了嘴，嗫嚅半日，从眼中落下一行清泪，声调染了哭腔。
“真的对不起。我本该一开始就向你说明这一切。可是十年来每一个深夜我都过得好苦，真的快要撑不住。
这个时候你出现了，面目酷似从前的他，还未被抓伤时的他。我一边警告自己你不是他，可是一边又好像飞蛾扑火一样，抑制不住自己想要见你。
你以为我玩弄你的感情，可是我心里其实背负了巨大的罪恶感，无时无刻不在谴责自己做下卑鄙的事。今日把话说开了，我反而感到无比轻松。你骂我也好，咒我也好，我统统接受绝无怨言。”
陆一明呆愣愣地点头。“这么说我明白了，原来我也只不过做了白日梦一场。”
他木然转身，缓步踏出小院。
凌霄泪眼婆娑，颓然坐倒在长几前。再抬头看院中，早已不见人影，徒留竹枝在月下摇晃，清风吹过薄叶发出沙沙声，听来像是一声长长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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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一明挑了一夜的水，把水从山下担到山腰灌入水缸，天亮的时候所有水缸全都满了。
杂役房的其他弟子看着这个傻头傻脑，目光呆滞的年轻人，纷纷掩嘴偷笑，这下不用干活了。
也有人质疑这个看起来脑袋不大灵光的人，怎么当初能够得到圣牦牛兽和宗主的青眼？
还有人嘲笑这个面貌俊秀的年轻人被女人耍了一把。
更多的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冷眼旁观这个曾经在蓬莱显赫一时的弟子，如今从云端掉入尘埃。
只有陆一明反而成了局外人，对什么都不在乎，也感知不到周围或热或冷的目光和言语。
他只是默默地担水、浇灌，施肥，除虫，把各大殿的草木都侍弄得郁郁葱葱。
这天他站在一株凤凰木上，用手中匕首清理过于茂密的枝条。一条毛茸茸的火红色大尾巴从他面前一扫而过，把他弄得鼻头痒痒，打了一个大喷嚏。
火狐从枝叶间钻出来一个脑袋，笑道：“不干阁卿，转行干园丁了？”
陆一明看见他，木然的脸上才有了一些生动的表情。“你怎么回来了？听说你和金眼牦牛一起去了死灵泽，你们还好吗？”
火狐翘起二郎腿躺在枝丫上，轻松道：“不要太好哦，咱们妖兽么，本来就适合南方森林这样广阔的地方。死灵泽早年确实不太适合生灵居住，不过如今一看，似乎也过得去。听说最近这几年，那地方的地气有所转变，对灵力的损害不那么强烈了，所以如今反而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陆一明听了很是欣慰，捶一下他的脑袋。“怪不得你们几个都不回来看我，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火狐撅嘴巴翻个白眼，上下打量陆一明。“你小子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怎么搞成这样，这什么衣服？太土了！哪里比得上你原来的袍子？”
陆一明低头一看，哈一声笑：“这个嘛是杂役弟子的服制。杂役房的活儿差不多叫我给包圆了。我觉得这样还挺不错，活儿多起来就用不着胡思乱想了。”
火狐用爪子戳一下他的脑袋。“你的风流桃花债我都听说了。一个女子而已！没出息。大老爷们该想的是如何建功立业，等你功成名就的时候，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一个个的巴不得投怀送抱呢！”
陆一明嘴角抽搐。“你一头狐狸，跟我谈人生理想？你的人生理想，不就是吃吃果子喝喝泉水晒晒太阳？眼下我的人生便是如此，你看我轻易就达到了目标。”
火狐看了他一眼，忽然嬉皮笑脸道：“这么说你已经看开了？”
陆一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这不是看不看得开的问题。一个人活在世上做的最保险的事大概就是爱自己，一旦爱上他人，风险系数就直线上升。倘若爱的那人能够同等回报，还算过了及格线。倘若不同等甚至不回报，那可就血本无归了。所以爱上一个人之后得到高回报，从统计学角度看，本就是小概率事件。爱之前就应该懂这个概率，且做好了最坏的心里准备，然后就可以去爱了。所以我对她没有什么抱怨，只是遗憾，倘若她十年前遇上的人是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