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说过，要解决一个巨大麻烦，绝不能遵循产生这个问题的逻辑和想法。
此时，69岁的三重野康即将迎来他在日本央行行长任期上的最后一年。
5年前接任行长时的踌躇满志，还历历在目。
童年时代辗转于中国东北，少年就考入日本排名第一的中学，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院，作为接班人被佐佐木直招聘进入日本银行。
他的履历烫着金，内心充满骄傲。
为了扞卫日元，建立日本央行的独立性，他强硬而坚持。
在1989年12月17日上任不足一周后就宣布加息，开始雷厉风行的金融整顿。
大刀阔斧操作一番，泡沫被戳破后随之而来的是经济的休克。
1992-1993年，日本经济出现大幅滑坡。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三重野适时地调整政策，连续降息，把基准利率从6%下调到不足2%。
小心翼翼的推动货币供应增长，把m1增速从0推高到8%，把m2增速慢慢推升到5%。
尽管他在其任期的后半段都在试图化解泡沫破灭的负面影响，但还是被打上了“戳破泡沫的人”的标签。
哪怕他这几年不断尝试修复泡沫破灭造成的负面影响，但终究没有成功。
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拨乱反正？
三重忧心忡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时间去矫正这一切。
苏辰来日苯做交流访问，他没有回应，但还是让伊藤隆敏等人先考验一番，如果此人确实有真材实料，倒是可以见上一见。
如果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人，那就打发他离开。
在一桥大学的交流很快形成文件和视频递到他的前面，让他能够直观地去了解这帮经济学家的观点。
于是在交流散会之后，三重就让伊藤隆敏帮他发出邀请，表示要和苏辰一起吃个饭。
晚上，在一家比较隐私的餐馆里，苏辰在伊藤隆敏的陪同下，被几名警卫检查没有携带武器之后，才顺利见到这位被人称之为‘平成鬼才’的行长。
简单打了招呼，三重就邀请两人坐下，然后道：“苏先生，说起来，我和中国也有些渊源，因为我童年便是在中国东北长大的，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
“三重先生，这是我专门从中国带来的礼物。”苏辰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递上来，“一副中国画作，还请三重先生笑纳。”
他自己珍藏的自然不可能送人，所以找了一副近十年来的作品。
价格不昂贵，就算有人传出去，也不会构成贿赂。
展开画作一看，是一幅画。
“此画名为《心随朗日高》，苍劲挺拔的松树是延年的代表，向日葵象征着蒸蒸日上。”苏辰介绍道，“祝三重先生健康长寿，事业蒸蒸日上。”
说话，要挑好听的。
有道是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
有人将此称为‘高情商’。
“那我就谢谢苏先生的画作，也收下苏先生的祝福。”三重没有拒绝，因为这画作并不贵，当做一份简单的礼物也没有问题。
将画作收下，叫服务员进来，道：“想必苏先生和伊藤先生也饿了，开始准备晚餐吧。”
很快，饭菜就送上。
大家边吃边聊。
三重说道：“苏先生，你在一桥大学的交流我看了，说的很不错，但你对于Jusen的存在的看法不一样，难道你不觉得Jusen是害群之马吗？”
所谓的Jusen，是进入经济进入泡沫后，一些日本银行和信用社，犹豫受到法规限制，投向房地产的贷款规模有限。
于是他们成立类金融的子公司，这类的公司就简称Jusen。
Jusen可以不受限制，向居民提供个人按揭。
然后就折腾出各种贷款方式，如：“首付贷”、“零按揭”，品种繁多，甚至搞出来“子孙贷”，这个名词一目了然，爷爷借款，爷爷、爸爸、儿子祖孙三代人一起还贷。
以及“百年贷”，这个贷款的还款期限是一百年，真正的父贷子还、子贷孙还。
进入1988年之后，许多Jusen不仅向居民提供按揭贷款，还向资质不全的商业地产商提供资金融通，甚至获取商业地产股权，埋下巨大祸根。
正因为如此，日本金融监管当局对于在股市房市中大幅损失的金融机构，态度冷漠，认为他们是“害群之马”，是“自讨苦吃”和“罪有应得”。
不管是官方和民众都认为，银行是股市房市下跌的罪魁祸首。
但今天交流的时候，苏辰并不赞同这个说法，但也没有明说原因，所以三重才会这么问。
苏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问道：“所以三重先生也认为那些Jusen是害群之马？即便他们破产也不去救？”
“不错。”三重认真道，“针对那些经营困难的Jusen，央行不会救的，当部分害群之马被清除后，整个金融体系才会更加健康。”
“我并不是不觉得那些机构是害群之马，事实上，进入泡沫以后，绝对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诱惑，即便没有Jusen，也会有类似的机构。
但你们央行一直袖手旁观，那么接下来如果有规模大的金融机构倒闭，除了央行，我认为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接盘侠。”
苏辰说道，“如果储户损失存款，恐慌情绪可能蔓延，会导致金融系统性风险，而且我预感，这些金融机构倒闭的狂潮会越来越大。”
伊藤隆敏追问道：“苏先生，难道你认为在这个巨大的泡沫里，Jusen没有罪责吗？”
三重也静静等待苏辰的下文。
“也不是没有罪责。”苏辰道，“这个泡沫有多方面的原因，因此我认为，如果要把Jusen当做泡沫的罪魁祸首实在是有些夸大其词。
我曾经在我的论文里指出，货币政策应该是圆润的、稳健的，过度扩张与突然收缩都有可能对国民经济产生破坏性影响。
在泡沫经济形成的过程中，极度扩张的货币政策起了火上加油的作用；在泡沫经济破灭的时候，突然收缩的货币政策又起了雪上加霜的作用。
如果说大量的钱涌入股市，是Jusen造成，要是这么说，倒是也可以，但如果没有Jusen，民众也会想办法从别的渠道拿到钱去炒股。
从表面上看，是Jusen造成的，但归根结底，倒不如说是在1986-1988年实行的过度扩张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造成的。”
三重认真思考苏辰的话，不过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上台后采取的措施也都是为了擦这两年的政策的屁股。
改口问道：“那苏先生为何觉得会是央行来接盘那些破产的金融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