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欣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李军时不时抬头仔细打量，发现林立欣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娇弱。他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力量，一种不屑，甚至无所畏惧。
李军沉默着，尽量让林立欣多说话，一个孤苦的女孩子，平常，她心里的这些苦又该向何人说呢？
然而，在李军的内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就是林立欣口中的亲戚家的儿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立欣沉浸在追忆的痛苦中，李军在等待时机，他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浑蛋，独自让林立欣承受这样了不起的痛苦？
他的眼里有了光，也有火，虽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本事也不过尔尔，甚至，假如林立欣选择他，他未必能给得了幸福给她。
终于，林立欣平静了下来，喝了一大口啤酒。
“你那个男朋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军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是痛苦的，他明白，林立欣既然选择了他的男友，那个人，应该不会很差吧？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年，面对亲戚家的盘剥，也舍不得离开呢？
“什么样的人？”林立欣的眼睛突然暴突地像要掉出来了。
李军惊愕，他真想走过去给她一个暖暖的拥抱。
稍事平息后，林立欣恢复平静，又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明明是惊涛核浪的故事，可她却做到了波澜不惊。
其实，关于我和他的故事，估计你已经注意到了，在我前面的讲述中，我一字未提，我那么想要把他从我的记忆中抹掉，可是，事实上并不容易，有些人和事，在生命中遇见过，相处过，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记忆不会骗人，眼睛不会骗人，心里的感受更不会骗人。时间可以让自己麻木，却不容易让人淡忘。
这么说吧，他比我大五岁，我来成都当保姆那会，我们一直没见面，甚至我搬到大姨妈家居住的时候，也是一年多以后见面的。
这好生奇怪是不是？
确实是这样的，在没见到他之前，我本来就是带着希望来的，你不知道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当我妈给我说，那个人是城里人，他可以做你男朋友，对于任何一个偏远地区的农村女孩来讲，其实是充满着希望的，那就是我为什么要冲破一切来到陌生的地方的原因之一。
他叫康娃子，在我没遇见他之前，他一直在峨边坐牢，很可笑吧？我母亲居然不嫌弃坐牢的康娃子，我自己呢，也是一个糊涂的女孩。
要是当时能听父亲的就好了，你知道，我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他反对这件事情，其实他的心地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他爱发脾气这样的性格，说出来的话就不动听，就没有说服力，其实，作为家长，那种就像命令式的权威，让人听了一点也不舒服，哪怕你明知道他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也许，当时的我也是一个正处在叛逆期的女孩子吧，总之，有我妈的支持，有大姨妈一家的怂恿，我也就昏了头，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梦，这个家是我的，我们又都是亲戚，成了家以后就好了，为了这个家，康娃子应该还是会改变的，有了家庭的牵绊，他会改变的，那么，我们还是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
差不多每隔半年的样子，我和大姨妈会坐车去峨边看他一次。
我还记得第一次去看他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我，比刚来成都的时候，长了几岁，差不多20岁的样子，城市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陌生，它白天的喧嚣和夜晚的寂静都让我喜欢。
我们在接见室见面，像电视里面那种，隔着玻璃，他被狱警带出来，穿着囚服，剪着光头，但头皮里新长出了青幽幽的浅浅的头发，刚开始还漫不经心很漠然的样子，直到看见他母亲旁边的我，他的眸子才开始亮起来。
然后，他的母亲给他讲了什么，他就哦哦哦地胡乱答应着，那双眼睛就没有停止打量我，我永远都忘不了他看我的表情，有一种热情，像一团火一样，我从没有觉得自己被人需要的那种感觉，那个时候，从他的眼睛里，我感受到了。
其实，他长得不丑，性格吊儿郎当，即使是在改造其间，与他母亲说话的时候，仍然是不着边际，我那个时候不懂，监狱真能改造人吗？有的人骨子里就是那样的坏种，无论怎样改造怎样惩罚，对于那种人来说，根本就不会有用。
我那会儿还没思考到这些，我当时沉浸在爱河中呢，那种被人需要被人重视的炙热，我深深体验到了。
我们开始写信，我也鼓励他好好改造，早点出狱。
我们就这样开始书信往来，其实，我们俩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可我们在信里表达的语言都很真实。
其实，我很羡慕他，康娃子的身世其实是一个迷，但他遇见了我姨妈，衣食无忧，又生长在大城市，可以说，是他自己不争气，不学好。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有的人明明条件很好，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呢？像我们这种农村家庭的穷苦孩子，好像很多美好的人和事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种奢望。辛辛苦苦地工作，就是为了活着。这样看来，其实老天爷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我们书信往来了一年，他出狱了，有了心灵的一些沟通，他在我的心目中并不觉得坏，觉得他所做的一些事情很幼稚，但却是为了义气，我都选择原谅他，甚至，把他对狐朋狗友的那种关系错误地理解为他对兄弟们的真心，那一阵子，我很迷恋他，觉得他为了兄弟打架斗殴，是真英雄，是真男子汉。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
然而，我也是鬼迷心窍，居然想着拯救他，你想想，监狱这样专门拯救堕落的人都没能挽回他失落的灵魂，我幻想用爱情来拯救他，可能实现吗？真是可笑得很，而事实上证明，爱情并不伟大，甚至自私得可怜，我和他之间的爱情，也许是一种占有，也许是各取所需，当我发现我根本就改变不了他，甚至近距离接触，发现他身上多如牛毛的缺点以及残暴，我的内心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啊？然而，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破罐子破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