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大门的那一刻，那些因为过于漫长的孤寂岁月而变得冰凉坚硬，生出棱角，不愿轻易与彼此融合的碎片们，似乎在同时融化成了炽热的血水。
混杂的记忆不再时不时争夺着最高的痛苦宝座。
掩藏了无尽黑色的沙砾被风吹散，露出它们珍藏在绝望中，用以维持自己存在的宝藏。
——
那扇门十分沉重，这种沉重并非是源于重量本身。
而是那些曾经由掌控了这个世界的至高真神留下的禁锢。
碎片化成的血水流向四肢百骸，耳边电流音的嘈杂几乎变作雷声。
崩裂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盛衍耳边而突兀响起略带稚气的少年嗓音。
“盛衍是什么？”
“是我的名字。”
“名字是什么？”
“名字，是用来代表你，或者我的称呼，代号。”
“称呼是什么？代号又是什么？”
“……”
黑影的问题总是很多，它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而盛衍总是很愿意帮助它去解答这些问题，哪怕他知道黑影其实很聪明，不需要这样的解释和询问也能明白。
这个被不断延伸的问题最终还是没能得到一个更完善的解释。
而谈话的结局是黑影挥动着触须兴奋地向盛衍宣布：“我也有名字！”
“我是在虚无里生出的思想。”
“我叫空元思！”
——
大门被朝内推开一条缝隙，那些劈啪作响的电流音不知何时变成了真实存在的雷鸣，顺着缝隙落在盛衍身上。
盛衍没感觉到疼，却看见了那些电光里飞速掠过的画面。
巨大的祭台，被捆绑的苍白少年，群情激奋的人们。
他下意识冒出了疑问：我在哪？
盛衍在新世界的时候，曾经预想过很多次自己被发现的后果。
但这其中无一例外，都只会是自己被处理。
可是眼前，他曾经无数次的预想和担忧出现在眼前，而本该在那少年身前的自己却不见踪影。
盛衍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
可残缺的记忆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
下一幕时，那苍白的少年不知为何已经成为了懵懂的幼童。
而自己抱着幼童，在副本中四处逃亡。
——
沉重的大门被彻底推开。
大殿内空无一人，只余膨胀了一圈的浑噩神明无知无觉地蠕动着。
盛衍紧绷的身体在看清大殿内时细微地摇晃了一下。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了那枚落在地上的手环。
他几乎是扑过去捡起了那枚手环，直到发现是子系统出现故障，确认了主系统回收权限暂未开放，才勉强恢复了呼吸。
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手环的权限还未开放，空元思却也不见了踪影。
细小的粉色藤蔓在屏障中奋力挣扎，试图朝着那枚手环靠近，盛衍却在第一时间将手环拿开。
子系统与玩家的绑定更像是在玩家灵魂上固定的一个包袱。
正常情况下，子系统这样的负担对于玩家而言几乎等于没有。
但眼下，空元思没有彻底死亡，却只剩下了几近消散的这最后点，若是让触须与子系统恢复联系，它估计只会被这样的负担彻底压垮。
小小的触须现在只剩下了本能，它并不能理解盛衍动作的含义，只一个劲挣扎着朝那枚手环靠近。
盛衍强硬地将它们分开地更远，没有再管那细小触须的挣扎。
他眼底重新被一串又一串流动的代码填满。
盛衍站起身，看着面前还在不断膨胀的浑噩神明，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他不害怕死亡，也不担心自己是否会消失。
他从诞生就是为了被使用，之前是为了新世界，而现在，是为了空元思。
他迈步走向那团蠕动着的混沌，脚下没有半点迟疑。
而就在他感受到那源自浑噩神明的吸引，即将被吞入其中时，他忽然听见耳边一声满含愤怒的
“回来！”
盛衍有些错愕地停下脚步，循着声音回头。
他看见那跳动的粉色触须不知何时变成了模糊的人影，人影不断拍打屏障，明明是极细小的声音，落在他耳中，却大得像是雷鸣。
“你给我回来！”
盛衍看着那片跳动的人影，数据流骤然停滞。
下一刻猛然回神，朝那越发虚幻的人影扑去。
不要再喊了！
你会彻底消失的！
他想要阻止对方消耗自己仅剩的灵魂，声音却被堵在喉间无法吐出。
但那人影却对自己的虚弱浑然不觉，怒火裹挟着他的声音，在最后的话音落下时彻底在盛衍眼前消散殆尽。
“你还要在我面前再死一次吗！”
【主系统权限已开放】
盛衍踉跄着摔倒在那彻底空下的小小屏障前，却只看见了眼前弹出的冰冷提示框。
——
神明混沌的梦境间隙，结束的梦境碎片散落一地。
而在那梦碎片的旁边，不知为何，还躺着一个与混沌梦境格格不入的，像是爪子，却仅有一根手指的怪异物体。
那漆黑的爪子原本只是平缓飘荡在梦境碎片周围，却在某个瞬间，骤然膨胀到难以窥见其边际的庞大。
道具偷窃来的能力失去了主人，那原本属于主人的所有力量，便循着之前的链接尽数转移到了偷窃者手中。
散落一地的碎片被被不断膨胀的偷窃者推挤着，很快到了最边角处，最后彻底失去了容身之所，最后
“啪嗒，啪嗒”
落在了神明梦境之外。
——
祂从一个梦里醒来，同时还在进行着千万的梦境。
祂挑选着要接上这个梦境的下一个，有些犹豫是要再多挑两个，亦或者更多个。
在下一个梦境还未接上时，祂似乎感觉到有细小的，像是灰尘的东西滑落了下去。
那感觉太过微弱，祂没有在意，只是随意在梦境的间隙随意蠕动了一下。
——
盛衍手中握着已经失去了绑定者的玩家手环，严重的数据流从停滞到变成乱码，最后归于彻底的寂静。
“你还要在我面前在死一次吗！”
他耳边回荡着那声将小小触须消耗殆尽的责问，过于沉重的愧疚几乎将他压垮。
他想起在盲盒工厂中，苍白的青年曾回答过的那个问题。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他终于意识到了当时空元思为什么会等到自己出现才刺下剑刃，为什么要在自己眼前被一次又一次杀死，也明白过来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盛衍紧握着那枚银色手环死死将它抵在胸口，低垂着头跪在地上。
他像是在瞬间被抽干了灵魂，彻底枯竭成了一座冰冷的石雕。
哪怕浑噩的神明骤然在他身后膨胀，他也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寂静的大殿中突然响起一声
“啪嗒。”
随后又是接连几声
“啪嗒，啪嗒，啪嗒。”
胸口处那枚始终冰冷的手环骤然有了温度，盛衍恍惚中回头，看见了站在混沌的物质团旁边还没来得及将自己拼回原样的空元思。
他的视线模糊，却依旧看清了青年苍白唇角扬起的一抹恶劣笑容。
“知道错了吗？”
瞬息之间，原本还枯坐在地的盛衍消失在原地，狠狠将还未来得及将自己拼回原样的空元思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