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熟悉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不断下坠的感觉。
只不过这一次空元思始终都是清醒的。
耳边滋啦滋啦的电流音越来越大，他脸上的笑也因此更多了几分真实。
不知道在虚无的空间中下坠了多久，空元思因为疲惫的精神影响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才终于听见了在愈加暴躁的杂音中堪称微不可闻的一声：
【载入成功】
眼前的光线变化，从冰冷的白色变成了暖色调的阳光。
“汪汪汪”和“喵喵喵”的叫声此起彼伏，是空元思已经十分熟悉的猫猫狗狗们在咖啡店中玩闹时的动静。
他在悬空的状态下低垂下头，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一群在咖啡店外撒着欢的毛茸茸。
在他朝下看去的同时，这片温馨的暖色空间中也响起了一道带着点机械质感的女声。
“副本融合中——”
声音传入空元思耳中，他有些意外地愣了愣，随后却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失笑出声。
草坪上的猫猫狗狗们显然也听见了那道声音，纷纷好奇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寻找起声音的源头。
而那播报的声音之后，是系统紧随其后带着明显杂音的的机械音
【警报！警报！出现严重bug！系统紧急修复中！】
随后又是一连串的滋啦电流杂音。
女声重复：“副本融合中——”
笼罩在咖啡店周围的雾气开始散去，雾气中显现出一片饱和到有些刺眼，像是特意调制出的蓝色，水波在暖色的养过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咖啡店中探出一截长长的深绿色藤蔓，随后是一整团缠绕的杂乱水草似的的藤蔓团，随后就是它聒噪的声音：“啥玩意？”
“啥副本？”
“融合什么？”
“啥啥bug？”
“修复啥？”
它的疑问在整个身体都探出房门后变成了一声拔高的：
“卧槽咖啡店怎么变成海景房了！”
正在草坪上到处张望寻找声音源头的狗子们也发现了不远处的蓝色，纷纷眼前一亮，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撒开腿朝着那片新出现的蓝色奔去。
“啊啊啊啊！！！别跳别跳！你知道我给你们洗澡要掉多少须须吗！那是海水吧？！那是海水啊啊啊！！！！！”
空元思飘在半空，看着下面又长大了许多的藤蔓团子挥舞着藤蔓艰难移动着去追那些撒欢跑向海边的狗子，眼底笑意又真切了不少。
但当他抬起头，看见面前大片的比之一些不良网站还要频繁且流氓的弹窗时，那点笑意很快就消散了。
无视了那大片的【你做了什么】的弹窗，脸上挂着面具一样的标准浅笑，空元思有些困倦地伸展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漂浮的姿势，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喜怒，“你还要拘着我多久？”
系统没回，空元思面前则是又弹出一个弹窗，依旧是加红加粗的字体
【你做了什么！】
这次还加了个感叹号。
“我做了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吗？”空元思无辜眨眼，“我什么也没做啊。”
除了在被神降的时候和真神稍微交流了几句以外，空元思自认自己确实很安分地一直带到了副本的正式结束。
弹窗抖动了两下，更像那些不良网站里的广告弹窗了。
【你们做了什么！！】
这一次它记得把小温带上了，而且又加了一个感叹号。
空元思：“明明是你言而无信，怎么还能怪到我身上呢？”
空元思：“我可是听见了，你答应小温等她自愿和副本融合结束神降就让她跟我回咖啡店。”
空元思抬手，似乎是想学着小温那样戳一下面前的光屏，但苍白纤长的手指并未触碰到实物，而是穿过了面前的光屏。
他毫不在意，笑地更加虚伪：“你看吧，说谎遭报应了。”
下方，围绕在孔飞店周围的雾气已经基本全部散开，追着狗子跑到了近前的藤蔓团也发现了，那新出现的大片蓝色似乎并不是它一开始以为的海，而是一片不算很大的，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湖。
湖中心有一个小小的湖心岛，十分有限的小岛空间几乎完全被一棵焦黑的巨树占满，那巨树似乎是刚被烧毁没多久，几根比较粗壮的枝丫上还飘着几缕白烟。
湖的另一边，则是一片童话书中才会出现的彩色建筑群，各式各样不造型的彩色屋顶的小房子连成一片，像是生长在湖边的彩色蘑菇。
再往远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似乎是森林。
保安摆动着藤蔓将想要跳进水中的狗子们缠住，向后推开一点，更仔细地打量起面前这新出现的一切。
或许是过于安逸的生活导致，它隐藏在藤蔓深处的眼睛都变成了清澈又带着点愚蠢的圆形。
此时这双圆眼睛被它睁到了最大，藤蔓摩擦发出的声音都有些震惊到恍惚：“这是什么……童话世界吗？”
女声再次出现：“副本居民投放中——”
声音落下，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便接连响起。
藤蔓团子和它拼命拉住的狗子们都被溅起的水花溅了一身。
藤蔓团子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恍惚的声音就因为一颗颗从水中探出的脑袋拔高了几分
“啊啊啊是人鱼！”
它拉着狗子们迅速后撤。
在怪物的世界里人鱼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物种，反而是大多怪物都并不陌生的凶名在外的高级怪物。
作为还算有一点怪物社会生存经验的藤蔓团子自然是知道人鱼的凶残程度的，因此它一边拉着狗子们后退一边还不忘提醒它们：
“快快快快捂住耳朵！”
狗子们睁着一双双懵懂的大眼睛歪头看着它，明明是无害的目光，却平白透出了点嘲讽的味道：
你在说什么？
藤蔓团子这时才反应过来，哑然片刻，还是有些不服输地用缠着狗子们的藤蔓又堵住了它们的耳朵，不过因为狗子们的不配合，效果十分有限。
空中，空元思正百无聊赖地又一次试图学小温那样拍打光屏，在又一次落了个空后被下面的动静吸引。
等到看完藤蔓犯蠢，他又换了个漂浮的姿势，笑意退去后的脸上多出了几分不耐
“你要装死多久。”
系统的光屏闪了闪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次空元思视线在光屏停留的时间久了些，漆黑的眼底映着下方的变化，他有些心不在焉，看向光屏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嘲讽：
“您不是会计算么？怎么不自己算算，问我做什么？”
系统光屏又多出了一个，空元思却闭上了眼睛没再去看。
小温从未隐瞒过自己能够影响系统的能力。
或许她借着温昭的身体成为了玩家离开了当时的副本没有被系统发现还能说是凑巧，但之后空元思进入副本之后因为那张小纸条被改动的主线任务，又或者是之前系统光屏出现时小温直接触碰甚至能啃下一块的各种表现却都毫不掩饰地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如果她当时选择在副本被销毁前离开，也是可以做到的。
甚至她如果想要将自己的孩子带走，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但她没有。
空元思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个能力。
正如小温所说，她经历了太多的副本，或许连她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的这个能力。
空元思也不知道小温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做到逼迫系统与自己谈成了那个条件。
但空元思很清楚，系统肯定是答应了她提出的要求。
就像是自己在恋爱脑监狱中接受了她的赠与，那张小纸条才在接下来的副本里发挥了作用。
因此，在副本结束之后，试图反悔的系统才会轻易就被小温影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甚至于让系统无法强制将自己转移到中庭再做处理，只能这样不上不下地限制在半空。
小温并不爱说起自己，每每提到自己，她都只会讲起温昭，她讲地最多，也是最用心的永远都是温昭的故事，温昭的记忆，温昭的想法。
她说自己不是温昭，却又总是在以温昭的视角去说起一起。
那个困住温昭的问题也同样困住了她。
她到最后也没能明白为什么温茹当时会甘愿死去只想救下自己的女儿，也没能明白为什么温昭宁愿死去也想救下自己。
或许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自己会愿意死去，只为了救下永无乡的存在。
她分明一直在犹豫。
她分明也很害怕死亡。
就是因为知道她在害怕，空元思才一次又一次避过了那个问题。
而当他终于问出来时，小温已经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你是为什么要回来？
为了自己的孩子？
为了曾经诞生的这个副本？
为了报复那些害死自己的凶手？
可是你明明可以带着孩子离开。
副本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
彼得潘也已经死去。
真神……祂值的让人用命去换祂的受创吗？
显然不值得。
空元思想不明白。
小温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类似仇恨的情绪。
她确实已经活了许久。
再浓重的仇恨大概也是会被时间冲淡的吧。
可是小温也说自己甚至开始怀念起了死亡时的感觉。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离开是错误，也没有为了自己曾经的死亡而愤恨。
空元思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她或许只是想找到那个困住了温昭也困住了自己的问题一个答案吧。
或许是因为空元思拒绝交流的态度让系统尤其恼火，系统的光屏又开始抖动了。
那烦人的弹窗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空元思睁开眼睛，漆黑的眼底冰冷一片：“想知道为什么你自己死一次不就行了。”
系统恼羞成怒般的滋啦声变得更加响亮。
咖啡店中，穿着一身笔挺制服的盛衍听见外面愈发嘈杂的声音，木着一张脸也走了出来。
走出店门，他却并没有看向雾气消散的方向，而是感应到了什么般抬起了头。
他碧蓝的眼中流窜着数不清的数据。
在那片数据消失的同时，禁锢住空元思让他无法落下的那点系统仅存的权限也被清除了。
身体又一次失去了控制往下落去。
这一次是遵循着重力，因此空元思下落的速度很快。
他颇为畅快地在空中张开双手，鼻尖嗅到了咖啡店中的甜香，听见了不远处喵喵汪汪的叫声，藤蔓的尖叫，海妖们欢乐的不带任何蛊惑的歌声，更远处的狼嚎，还有人们的欢呼。
他落进了下方盛衍的怀里，视线中出现了盛衍显得有些呆滞的面孔，以及那双映着自己的纯粹的蓝色眼睛。
盛衍冲他露出一个像是排练过许多次的笑：“老板好。”
与此同时，过于欢快的童声又一次在空元思耳边响起
“副本管理小助手温馨提示：副本进行重大改动啦！请尽快安排好新来的居民哦！”
“副本规模扩大，消耗积分也会上涨哦，请尽快决定副本开放时间——”
童声说到一半，忽然在一个上扬的尾音处戛然而止。
在盛衍帮助下刚双脚落地站好，空元思笑容加深，想起了副本结算时那个被从0改成了无限符号的积分。
系统似乎也终于从自己的重大损失中走出来，紧接着就发现了自己又被坑掉的大笔积分。
顿时，那聒噪的童声也变化成了一连串气急败坏的滋啦滋啦的电流音。
而和电流音同步响起的，则是最开始的带点机械质感女声：“副本融合结束。”
“请在新的家园中尽情享受你们的余生吧。”
空元思抬起头，眼底映着空中的蓝色和阳光，让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多出了不少柔和。
或许小温并没有被困在那个问题里。
或许，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些，她才做出了那个决定。
在所有生命走到绝路的最后，她或许又一次看见了温昭。
看见了那个瘦弱的，不顾一切阻挡在那些玩家们面前的女孩。
而她也终于从温昭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他轻声开口，“晚安。”
“小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