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姐。对不起啊,都怪我没经验。”佟之予一脸真诚地向秦沛盈道歉。
秦沛盈没打算为难她。倒不如说她对这个刚入行不久的小姑娘还有几分好感。勤奋,谦虚,作为新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秦沛盈一面卸妆,一面回答:“没关系。今天已经结束了。平常心啦,那些炸药师傅们算过很安全的,别有心理负担。”
“谢谢秦姐。”
“那天我急着收工,没发现原来她的腿已经扭伤了,所以第二天的时候……”
谢冠黎安静地听着,秦沛盈脸上笼上一层幽怨。
“嘭!”
“卡!不行,你们两个过来。”
秦沛盈慢悠悠地跟在佟之予身后,刚才这场戏,她没任何问题。
“快点。”导演催促。
佟之予忍住伤痛跑到导演面前,立刻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你自己来看看。你怎么弄的,跑得那么难看,我怎么用啊?你让我怎么用!”导演说得急切,骂着骂着,用手指戳佟之予的脑袋。“你看看这里,太慢了。我想问你的腿是不是新装的,跑那么慢,我找人拿个轮椅推你过去都比你跑得快,干脆你的角色嘭一声炸死算了。”
秦沛盈过来安慰导演,“导演,不要说气话。这可是电影。”然后她把佟之予拉到一边,“你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秦姐,我……”
“没关系,拍戏受伤是没办法的事。条件是死的,人是活的。”秦沛盈拍拍佟之予的手,叫她放心。
“秦姐,不然我们用替身吧。”
……
谢冠黎听得直摇头,“你一定不肯答应用替身。”
“是啊,被你带坏了。”秦沛盈继续说着:“剧本里我和她一前一后跑开,但是她脚扭伤了跑不快,我就和导演说……”
“不可能,我不会用替身。既然她腿受伤了,就让她在前面先跑,她前我后。”
“秦姐,你可是主角。”
“没关系,多给她几秒镜头也没什么。到时候把她的画面摇出去就行了。”
“可以试试。”
……
谢冠黎听出了不对劲,“你们两个人的跑步速度不一样,炸药的量也要跟着改。”
秦沛盈点头,“这些导演都考虑到了。我们不带炸药试了几场,没什么问题。等到真枪实弹开始的时候,我还让她去冰敷镇痛……”
佟之予冰敷完了就去找秦沛盈,师傅们还在放炸药。
“你腿怎么样。”秦沛盈问。
“好多了。”
“一会你就在前面跑,跑到安全线的时候就停下来,之后导演会把你的镜头摇走。我还是那句话,放轻松,一切都是安全的。”
“导演喊Action之后,我看到她在前面跑,我就跟着她一起跑出来。我看到她停了,就对着镜头做特写。接着就是‘嘭’一声……”
“听起来最后一次有很多问题。佟之予为什么偏偏那时候去冰敷,设置炸药的师傅,甚至当时的导演……”
秦沛盈早都释怀了。谢冠黎说的这些她肯定也都想过。“你不要侦探上身,冰敷是我让她去的,炸药师傅也接受了调查,导演也赔了很多钱。除了意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然后你就再没有见过佟之予?”
秦沛盈倒吸一口气,“没有。”
“找到真相的第一步是靠近事实。”
秦沛盈突然想通了,“是不是聂伟平派你来当说客。我是绝对不可能和她同屏的,你来也不行。”
“傻。聂伟平能知道我是谁?他只觉得我是个跨界演戏的模特。”
“你自己和他打包票的。”秦沛盈接了一句,“你失算了。你来我也不去。”
谢冠黎看了眼时间,“不好,我和他保证一小时之内让你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忙你一定要帮。但不是帮聂伟平,而是帮我。”
“你怎么了?”
谢冠黎摇头,“不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我想拍完《在海的深处》,结果项目早都黄了。后来我想那我拍点其他好本子吧,结果《人格》刘震名被这个模特毁了。”谢冠黎指指自己,“昨天我还想从这里跳下去再死一次算了,结果看到你烧伤又复出的消息,我才想到我还有你这个朋友。”
秦沛盈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吐出几个字:“你想取代他吗?”
“你说什么?”谢冠黎没想到秦沛盈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埋藏在他心中的想法。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怎么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会支持你哦。”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取代他。”
“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无神论者了。怎么样,我们从那一步开始试?”
“你别疯了。”
“我说真的。一个破了相的过气女明星,一个重生了一个脑的前朝影帝。如果我躺在病床上的那两年能听到这种故事就不会那么烦闷了。”
“我还没决定。”
“谢冠黎,你是真不想活啊。”秦沛盈抓住他的手,“行吧,我和你去见聂伟平。”
“你不想报仇吗?你既然那么恨佟之予,为什么不趁这次机会把她拉下来。我会帮你的。”
秦沛盈失声大笑,“我真怀疑你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行了,找到真相的第一步,陪我接近事实去。”
聂伟平器材收了一半,没想到霍骥野真的把这尊菩萨请到自己面前了。“你……”聂伟平惊讶得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快快快,沛盈你先把造型弄好。我一定给你好好拍,你有什么不满有什么火气尽管冲我来。我保证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聂导,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有不对。都不是小孩了,我不应该和钱过去的。”
聂伟平陪笑看着秦沛盈走远,对霍骥野连连称赞,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可以啊小子。做得好,做得非常好。等拍完了来找我。年轻人,有点东西。”聂伟平三步一回头,还朝谢冠黎竖大拇指。
霍骥野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一个导演对自己如此殷勤吧,谢冠黎见得多了。一会秦沛盈开始了,一定要让余光启来看看演员与演员之间的差距。“有没有见过余光启。”
“他啊,好像已经回去了。”
“啊?”
那就算了。录下来虽然没有现场那么真切,那也足够了。谢冠黎偷录着,秦沛盈为了遮盖右边脸的疤痕,戴了黑色网纹面纱。哪怕一个侧面,天都会吹起一阵风,为她送来几分怜爱。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天生的”,“天赋”。
秦沛盈下戏,立刻去找了谢冠黎。炫耀般地说:“你看到你在偷录。”
“你演得很好。”
“当然。我已经和聂伟平提了加戏的事,明面上他答应了。说实话我有点怕,你说要替我报仇,究竟打算做什么?”
“还不清楚。至少得把事情查清楚,搞清楚复仇的对象。”
秦沛盈双肩一松,“你还真是不放弃……行吧。等你好消息。这是你常用号码吧?”
谢冠黎看了一眼,“是。”
“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如果有什么消息记得联系我。”秦沛盈在谢冠黎的脸上亲了一下,“走了。”
谢冠黎还不能走,他得去见导演。
聂伟平的帐篷上写了个大大的“聂”字,谢冠黎还没进门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不是回家了吗?”
余光启和聂伟平都在,旁边还有个人他不认识是谁。
“谁和你说的。我一直和编剧老师谈论剧情。”
谢冠黎懂了,“这是要给我们加戏?”
聂伟平不想落人口实,“互动剧大家都是主角,没有加戏,只有先后。”
“霍骥野老师。”那个叫钟强的编剧叫住了他,谢冠黎反应了一秒,“怎么了?”
“刚刚看了您的表演,特别是您和陈斌的那场对手戏,太有那味了。我相信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演好。”
“我不太懂你什么意思。”
余光启跑过来解释,“钟强就是上次和我们讨论过剧情的编剧。你见过的。”
“是吗?”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位老师能演我写的东西。”
聂伟平出来打圆场,“你们先看看,特别是标出的那几场,仔细看。”
对于看剧本,谢冠黎有自己的标准。他活着的时候……这么说好像有点遥远。他活着的时候一天可以看七八个剧本。哪怕他拿完了奖,对待剧本都是亲历亲为,从不马虎。后来滥竽充数的本子实在是太多,他才要求送来的本子要标出最精彩的三场戏。这三场戏不过,这个本子他都不会接。
余光启凑到一边,“你快看,你快看。太大胆了。”
谢冠黎看了标记的几场戏,脸上没有表露出喜恶,只是余光启在旁边一直“厉害吧”,“不错吧”地插话,显得又吵又没有教养。
钟强同样也很紧张,紧盯着霍骥野的一举一动。
也不能怪他们,谢冠黎的习惯没几个人知道。“哼。这本子是想拿奖吗?”
余光启不解,“怎么这么说。”
“太无聊了。”
“啊?”余光启不解。
钟强反倒是态度谦卑,“您说说哪里有问题。”
“都说想得奖,杀人变态乡巴佬,外加一个生不了。你这本子一本全齐,这不是想拿奖还能是什么。说再多次互动剧,《人格》也只能是一部电视剧。你用电影规格去写,不是不好,不适合。”
余光启想不到霍骥野这么直接,他忙对钟强说,“你别听他乱说,现在精品电视剧也是多轮打磨的。台词精炼不分电视电影,他就是把模特圈里的那套等级制度套过来了。”
聂伟平也开口补充,“这种说法都已经是三十年前。”
钟强十分坚持地问:“您能举几个例子吗?”
谢冠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许多自诩为作家啊,编剧啊的人,明明写得稀巴烂,却一天到晚嚷嚷着“知己太少”。一副“文人风骨”配一颗玻璃心糊一堆烂肉,齐了。“比如这里。”谢冠黎翻出钟强标记好的一场戏。“刘震名既然决心把韦康占为己有,按照他阴暗的性格,就应该用尽所有方法。面对大哥大嫂争家产的时候是拉帮结派的’巧取‘,而一个小明星’韦康‘,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他的财力,他的能力,轻轻松松就可以把他碾碎。”
余光启都傻了,这是傻大个霍骥野能说出的话?
聂伟平也沉默了,霍骥野确实在说一些很新的观点。
谢冠黎享受着失败者无声地投降。“所以我不懂你为什么把韦康塑造成一个只要有钱什么都做的人。而且这里也不对。”谢冠黎翻了几页,并不是钟强标注的重点,“刘震名对韦康的占有欲和韦康作为公众人物的公开性是冲突的。你意识到了这点,但是你却不忍心对你创造的角色下死手。”谢冠黎在剧本上指了指,“为什么这里刘震名惩罚韦康的形式没有升级?”
“简直是……一针见血。”钟强像是自言自语。接着他突然握着霍骥野的手,害得他手里的剧本都掉了。“老师您说得对,说得太好了,批评得太对了。我就是舍不得毁掉自己亲手写出的角色,我改,我回去就改,请您务必给我时间。”
“不用求我,我是签了约的,怎么都得演完。担心我不如担心余光启能不能接受那样的尺度。我看你写到第三次的时候已经把什么东西都加上去了——你有没有看完剧本呐?”
余光启被霍骥野此刻统治般的质问吓到了,嘴上情不自禁地说谎,“看完了。”
“希望真到那时候你也拿出今天的态度。”
聂伟平跑过来总结,“反正完整的剧本你们也看过了。等我剪完《人格》的第一部分就会先拍你们——不一定是我来拍,总之……你们大概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提前准备。你们的部分是不能见光的,作为惊喜的那种,你们两个懂我的意思吗?”
余光启乖乖回答,“知道了,导演。”
谢冠黎没有回答,心里复盘刚刚看到的剧本,想起他在《悬在十字之下》里的表演。翁善水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你抵触的是你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翁老头,我就用这部电视剧告诉你,我谢冠黎没有演不了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