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尚且青涩的面容与眼前的人重叠，李青山的视线再次扫过两人的脸色，已经有了猜测。
“是……葛伦娜出事了。”
利维低声说，尽力压抑的声线依然隐约泄露出一丝异样。
奥康红着眼眶，忍不住了似的抬手捂住了脸，声音闷闷的：“我们没保护好她。”
如果尚且年幼，他们或许还可以暂时忘却一切为自己仅有的、相依为命的手足的离去而悲痛哭泣，但现在他们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大多数成年人的世界里，连崩溃哀悼都是不露声色的沉寂。
书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兄弟二人没听到他们的“父亲”有任何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山忽然起身，掩饰似地偏过头去，转身再次来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听到响动，利维和奥康二人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目光追随着李青山的背影。片刻的沉寂后，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们的人淡淡地出声了：“是谁？”
他的声线很平稳，似乎并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就好像葛伦娜的死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费心劳力的事。
但是利维和奥康都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他们甚至隐约松了口气。
因为李青山的声音太平稳了……或者说太平淡了，平淡到甚至有种冷漠的错觉。
但他平常，几乎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在微笑的，他的语调永远温和而平缓，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几乎没有丝毫情绪。
利维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想，这或许说明，他还是在乎他们的吧？所以他才会因为葛伦娜的死而动怒。
即便相处了那么多年，甚至因为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留在了不见天日的“地下”，利维仍然觉得自己看不清他，看不清“父亲”。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刚要说话，奥康已经先一步回答了那个问题：“是一个叛徒……已经死了。”
奥康阴沉着脸，拳头捏得紧紧的：“他是死了，但是有人还活着……他是林阮的弟弟，林曼华。”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李青山侧过身，视线落在奥康身上，又看向利维，利维点点头，说：“是夜行者的那个林阮，林娆是她的养女。”
李青山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没说话，利维和奥康望着他，书房里再次陷入微妙的沉默。
片刻后，李青山似乎叹了口气，道：“林娆……只有她，我还有用。”
听见他的话，利维的眼神几乎是一瞬间就微微暗了，但是这暗色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垂下眼帘，像从前一样答应下来：“是，我知道了。”
奥康的表现要更明显些，他的眼睛睁了睁，看起来有些敢怒不敢言，李青山平静地望着他，语气里有种无奈的纵容：“你们知道的，林娆有多特殊……除了她，其他的人，你们都可以随意，不必再来问我。”
奥康与他对视半晌，有些不太情愿地移开视线，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就在此时，利维适时接话：“明天，曙光计划里幸存下来的那两个，洛嘉和白桦，还有夜行者的首领和副首领之一，唐眷和赤缳，会去实验室。您要亲自动手么？”
李青山的目光移向他，眉梢微微挑起：“他们都会去？确定么？”
利维点点头，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他看上去又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沉稳模样：“嗯，他们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他坦然接受着李青山的目光，后者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你做得很好。”
停顿片刻，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处理吧，记得清理干净。两个幸存者自不必说，我们追捕他们也有很多年了……至于夜行者的那两个，”
李青山微微笑了一下，看起来温和，却似乎带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这个组织从开始到现在就碍事得很，不如把它的倒塌作为一份诚意满满的礼物送出去。”
利维和奥康默默地点头，千手佛本就是崇拜虫族的组织，夜行者却对虫族恨之入骨，两个组织势如水火，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处，这些年来一直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但谁也扳不倒谁。
“我……”站在窗前的男人微微低下了头，凝视着自己的手，长发滑落下来，微微挡住了他的侧脸。
“我就不出面了。我要安排一下……葛伦娜的事情。”
说到这里，利维和奥康再次沉默，不过这次这寂静没有持续多久，利维很快就接话道：“是，辛苦您了。”
李青山笑了一下，笑容隐约有些自嘲的意味：“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父亲’。”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窗外，似有若无的叹息声散在半开的窗口处吹进的风里，他向后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吧。”
利维和奥康于是起身，规规矩矩地朝着他的背影再次鞠躬，随即快速而无声地推门离开。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合上，室内被风悄悄灌满，却仍然是一室空寂。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落地窗边极目远眺，微微的苦涩与疲惫褪去，他清俊的面孔上只留下一片淡漠的平静。
窗外起了风，一点模糊的颜色从下方的灌木丛中被风卷起来，高高地抛到空中，而后风声止息，那朵柔软的落花就失去了依凭，飘摇地坠在了地上。
李青山的目光追随着它，直到它掉在草地上与其他落花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来。
他微微低头，俯视着落地窗外楼下一片模糊且似乎开始褪色的缤纷色彩，叹息一般轻声说：
“……花期真是短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