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如同无声的潮水,浸透了这座名为“曦光”的城市。
吴佑安拖着沉重的步子从医院走出来,手里攥着的诊断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蜷缩。
医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冰冷而客观:“……手术成功率不低,但后续的康复和药物费用,至少还需要四十万。之前的钱,差不多用完了吧?”
四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凭空出现的山,压得吴佑安喘不过气。
他所有的积蓄早已掏空,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同事们看到他开口就下意识地躲闪,连那辆代步的旧车和妻子孙婉莹陪嫁的首饰也都变了现。
如今,家徒四壁,债台高筑,他还能从哪里变出这救命的四十万?
女儿吴念晴才六岁,有着和妻子一样温柔的大眼睛,此刻正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脆弱的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她需要这笔钱来抓住那渺茫的生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吴佑安失魂落魄地在城市偏僻的街巷间游荡,渴望找到一个能暂时逃离现实的角落。
就在一条几乎被遗忘的老街拐角,一家店铺的微弱荧光招牌吸引了他的目光——“记忆典当行”。
招牌古朴,字体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店铺的门面很小,夹在一家关门歇业的杂货铺和一家堆满旧电器的维修店之间,毫不起眼。
鬼使神差地,吴佑安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似乎由某种暗色木材打造的门。
门内与门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外面是破败的街景,里面却温暖、安静,弥漫着一种旧书和檀香混合的气味,灯光柔和,照亮了摆满各种奇特物品的博古架。
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式长衫的男人站在柜台后,正用一块绒布擦拭着一个水晶球般的东西。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欢迎光临记忆典当行。”男人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我是这里的掌柜,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朔字。有什么可以帮您?”
吴佑安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念头荒诞不堪。“记忆……也能卖?”
欧阳朔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水晶球:“当然。记忆是灵魂的印记,情感的结晶,自然有其价值。无论是快乐的、悲伤的、珍贵的还是想要遗忘的,我们这里都收。价格,取决于记忆的‘质’与‘量’。”
他引着吴佑安走到店铺深处,那里有一张舒适的靠背椅,旁边连接着一些闪烁着微光的、非金非木的复杂仪器。
“您可以先尝试出售一小段记忆,感受一下过程。我们会确保交易的自愿与公平。”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吴佑安的心脏。他想起念晴苍白的小脸,想起孙婉莹强忍泪水的模样。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
他哑着嗓子问:“怎么卖?”
“坐在这里,放松。回想您想要出售的那段记忆,越清晰越好。仪器会引导您,并完成抽取。过程……可能会有些不适。”欧阳朔示意他坐下。
吴佑安犹豫了一下,最终对女儿的爱战胜了恐惧与疑虑。
他闭上眼,开始在纷乱的思绪中搜寻。卖哪一段呢?不能是那些至关重要的……
他想起和婉莹初次约会的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笨拙地分享一个冰淇淋,婉莹笑得眼睛弯弯,嘴角沾着一点白色的奶油,他伸手帮她擦去,两人都红了脸。
那段记忆,美好得像一颗透明的糖果。
“就……就卖这段吧。”他喃喃道,像是在告别一位老朋友。
欧阳朔启动了仪器。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吴佑安感到太阳穴有些轻微的刺痛,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从脑海深处传来。
他努力集中精神,回忆着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婉莹穿的碎花裙子,空气中青草的味道,冰淇淋的甜腻冰凉,她指尖的温度,自己怦怦的心跳……
那些画面和感觉原本鲜活生动,如同就在昨日。
但此刻,它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开始变得模糊、褪色。
婉莹清晰的笑脸逐渐朦胧,那悸动的感觉一点点抽离,最终,关于那个下午的所有一切,变成了一片空洞的灰白。
嗡鸣声停止。
吴佑安睁开眼,内心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仿佛丢失了什么,却又具体想不起来丢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多了一叠崭新厚重的钞票。
他拿出来数了数,整整两万元。
“这……这真的可以?”他震惊地看着欧阳朔。
“记忆典当,货讫两清。”欧阳朔的表情依旧平淡,“您感觉如何?”
“我……好像忘了点什么。”吴佑安困惑地摇头,“但拿到钱了,这是真的。”
他攥着钱,激动地冲出了记忆典当行,直奔医院,这两万元,又能支撑念晴几天的特效药了。
孙婉莹看到他拿出这么多现金,吓了一跳:“佑安,这钱是哪里来的?你可不能再去找那些人了……”她指的是放高利贷者。
吴佑安含糊地应付:“是……是以前一个老项目发的奖金,我一直没去领。”
他看着妻子憔悴却依然美丽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楚,想要像以前一样拥抱她,却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
那个下午的约会记忆消失后,他似乎连带着失去了一部分对妻子最初心动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吴佑安拼命工作,同时四处寻找新的筹钱门路,但回应寥寥。
那两万元很快又见了底。绝望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加凶猛。
他又一次走进了“记忆典当行”。
这次,他卖掉的是和念晴相关的记忆。
他选择了女儿第一次颤巍巍地走向他的那一刻。
那小丫头张开双臂,咯咯笑着,迈着不稳的步子,扑进他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爸爸”。
那股奶香气,那沉甸甸的满足感,那为人父的骄傲……
在仪器的嗡鸣中,这些感受如同沙堡般坍塌、流逝。
交易完成,他得到了三万五千元,代价是,他再也记不起女儿人生中这重要的一步。
回到家,孙婉莹正在喂念晴喝水。念晴看到他,虚弱地喊:“爸爸。”
吴佑安走过去,习惯性地想抱起女儿,却突然有些迟疑。
他好像……忘了念晴是怎么学会走路的?
这个念头让他一阵心悸。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孙婉莹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有点累。”吴佑安掩饰道,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他开始害怕,害怕失去更多。
然而,金钱的窟窿永远填不满。
他一次又一次地走向那条老街,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他卖掉了向孙婉莹求婚成功的狂喜记忆,卖掉了他们蜜月旅行时在海边看日出的浪漫记忆,卖掉了第一次听到念晴胎心时那激动到落泪的记忆,卖掉了自己辛苦获得一个重要项目表彰时的成就感记忆……
每一次从典当行出来,他的钱包会暂时鼓起,但他的灵魂却仿佛被挖走了一块。
他开始出现明显的异常。
有时会叫错朋友的名字,有时会忘记重要的约会,有时甚至对着家里的摆设发呆,想不起它们的来历。
孙婉莹最先察觉到丈夫的不对劲。
一天晚上,她试着提起他们当初决定买下现在这套小公寓时的情景。
“那时候我们看了好多房子,又旧又贵,好不容易看到这套,虽然小,但阳光特别好。我们当时身上没多少钱,还是你咬牙说,就是它了,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记得吗?我们还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吃了顿外卖庆祝。”
吴佑安努力地回想,眉头紧锁。
家?买房子?他脑海里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关于那个“家”的温暖、期待和共同规划未来的甜蜜,荡然无存。
他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孙婉莹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佑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那些钱,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别瞎想,就是工作压力大。”吴佑安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内心充满了负罪感和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慌。
他的好友,性格耿直的王大雷也发现了问题。
一次,王大雷约他出来喝酒,想让他放松一下。
“还记得咱俩大学毕业那会儿,挤在城中村那个小破屋里,穷得只能分吃一包泡面,还吹牛说以后要干一番大事业吗?”王大雷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试图用往事激励他。
吴佑安端着酒杯,一脸茫然。
泡面?城中村?他和王大雷还有过这样的时候?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提它干嘛。”
王大雷愣住了,仔细看着吴佑安的脸:“喂,你小子不是吧?这都能忘?那时候咱俩可是过命的交情!”
他看到吴佑安眼中真实的困惑和空白,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满腹的疑虑。
甚至连念晴都感觉到了爸爸的变化。
她画了一幅画,上面是三个手拉手的小人,色彩斑斓。“爸爸,你看,这是你,这是妈妈,这是我。我们以前去公园放风筝,我坐在你肩膀上的,记得吗?”
吴佑安接过画,手指微微颤抖。放风筝?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却只找到一片迷雾。
他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心如刀割,只能俯身抱住她,哑声说:“记得,爸爸当然记得。”
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儿撒谎,那幅画,被他偷偷藏在了衣柜最底层,不敢再看。
他去找过主治医生石永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石医生不仅关心念晴的病情,也注意到了这个家庭支柱的异常。
“吴先生,念晴的病情暂时稳定,但手术不能再拖了。另外……”石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凝重,“你最近状态很不好,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去看看心理科?家人的支持很重要,我看婉莹也很憔悴。”
吴佑安只能苦涩地摇头。支持?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摧毁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和支撑。
他再次走进记忆典当行,这次,他卖掉的是和婉莹举行婚礼那天的记忆。
那庄严的誓言,亲友的祝福,交换戒指时的承诺,夫妻对拜时的虔诚,还有婚宴上那点点滴滴的幸福与忙乱……所有的一切,在仪器的嗡鸣中,化为乌有。
这次,他换来了五万元。代价是,他不再记得自己曾许下过“无论贫穷富贵,无论健康疾病,永远相爱相守”的誓言。
当他回到家,看到卧室墙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时,他感到的只有陌生。
照片上的男女笑得幸福,但他却无法感同身受,仿佛那只是两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孙婉莹看着他茫然地注视着婚纱照,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佑安,你到底怎么了?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们还是我们吗?”
吴佑安想说什么,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连他们之间很多共同的密码、玩笑、只有彼此才懂的昵称,都记不清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无力地垂下手臂。
走投无路,这是吴佑安唯一的感觉。
女儿的医疗费还差一个天文数字,而他可以出售的记忆,似乎也越来越少,越来越核心,他的人格正在变得残缺不全。
他最后一次来到记忆典当行,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
欧阳朔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吴先生,这次打算出售什么?”
吴佑安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全部。”
欧阳朔微微挑眉:“全部?您确定吗?这意味着您将失去所有的人生经历,所有的情感连接,所有的知识和技能。您会退回到一种……近乎初生婴儿的状态。或许连基本的自理能力都会丧失。”
“我知道。”吴佑安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液体终于滑落,“但我女儿……需要活下去。她不能没有未来。而我……我的未来,就是她的未来。”
他已经不在乎自己了,作为一个父亲,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能做的选择。
欧阳朔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如您所愿。请签署这份最终协议。由于是全部记忆,报酬会是一笔巨款,足以覆盖您女儿的所有医疗费用,并保证她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生活无忧。”
吴佑安看也没看,颤抖着在协议上按下了手印。
他回到了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冰冷压抑的家,这是最后一眼了。
孙婉莹正在给念晴喂药,动作轻柔。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一幅温暖而悲伤的剪影。
念晴看到爸爸,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
吴佑安走过去,深深地、贪婪地看着妻子和女儿,仿佛要将她们的容颜刻进灵魂深处——即使他知道,灵魂即将变得一片空白。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念晴稀疏的头发,又抬起手,想碰触孙婉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替她捋了捋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
“婉莹……”他轻声呼唤,声音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爱与歉意,“对不起……还有,照顾好念晴,也照顾好你自己。”
孙婉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充满了不解和恐惧:“佑安,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
吴佑安没有回答,只是最后看了她们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倾尽了整个人生——深爱、眷恋、决绝、愧疚、祝福……然后,他毅然转身,离开了这个他曾经用生命守护的家,再也没有回头。
在记忆典当行那间密室里,吴佑安平静地躺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
欧阳朔启动了仪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光芒笼罩了他。
这一次,不再是某个片段的抽离!
他感到整个意识、整个人生,如同奔流的江河,汹涌地离他而去。
他看到了童年时追逐的蜻蜓,看到了少年时在操场上的奔跑,看到了父母慈祥的笑容……消失了。
他看到了大学图书馆里与孙婉莹的初次邂逅,她低头看书时安静美好的侧脸……消失了。
他看到了第一次牵手的心跳加速,第一次拥抱的温暖踏实,求婚时她惊喜的泪水,婚礼上她穿着洁白婚纱的美丽模样……消失了。
他看到了得知婉莹怀孕时的狂喜,感受到第一次胎动时神奇的感受,产房外焦急的等待,听到念晴第一声啼哭时涌出的热泪……消失了。
他看到了念晴牙牙学语,第一次清晰喊出“爸爸”,她生病时的担忧,她欢笑时的治愈……全部,都消失了。
那些成功的喜悦,失意的落寞,友情的珍贵,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与幸福……所有构成“吴佑安”这个人的一切,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酸甜苦辣,如同被洪水席卷的沙画,迅速地崩塌、消散,最终归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永恒的虚无的纯白。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复杂情感,到迷茫,到空洞,最后,只剩下一种婴儿般的、毫无内容的懵懂。
……
多年以后。
曦光市儿童医院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慈善捐款仪式,以表彰一位匿名捐赠者为医院儿童重症治疗中心提供的巨额资金,这笔钱挽救了许多孩子的生命。
仪式结束后,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格调优雅的咖啡馆里,坐着几位与这场慈善活动或多或少相关的人。
孙婉莹如今是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的负责人,气质干练,眉宇间却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伤。
她的现任丈夫,一位名叫韩东哲的温厚建筑师,体贴地为她点了一杯她惯喝的拿铁。
他们的生活平静而幸福,韩东哲对念晴视如己出。
王大雷如今已是行业内小有名气的项目经理,身材比当年发福了些,但性格依旧爽朗。
他带着妻子和儿子来参加活动,碰巧遇到了孙婉莹一家。
“念晴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听说拿了全额奖学金?”王大雷笑着对孙婉莹说,又摸了摸身边儿子的头,“臭小子,跟你念晴姐姐多学学!”
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吴念晴,笑容明媚,带着大学生的朝气与自信:“王叔叔您就别夸我了,我这才刚起步呢。”
她的病早已痊愈,几乎没有留下后遗症,健康得如同从未经历过那场磨难。
她对自己的生父吴佑安,只有一些非常模糊的、碎片化的印象,母亲和继父都告诉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是啊,孩子争气比什么都强。”王大雷感叹道,随即神色又有些黯淡,“要是……要是佑安能看到,该多好。唉,当年他那么难,我们都没能帮上什么忙……后来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方调查了那么久,也没个结果。他那么爱念晴,爱这个家,怎么会……”
话题变得有些沉重。
孙婉莹低下头,搅拌着咖啡,没有说话。
吴佑安的失踪,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那些他消失前反常的举动,那些来路不明的钱,最终支撑着念晴做完了手术,开始了新生。
她隐约猜到那些钱或许代价巨大,却永远无法知道真相。
韩东哲轻轻握住孙婉莹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
为了转换气氛,王大雷的妻子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前几天我跟社区义工团去城北那片老城区做慰问,看到一个人,真是……唉。”
城北老区是曦光市最落后、混乱的区域,聚集着大量低收入者和无家可归者。
“看到谁了?”王大雷随口问。
“一个老人,也不算太老,可能也就五十多岁?但样子看起来非常……糟糕。”王大雷的妻子斟酌着用词,“住在那种用破木板和塑料布搭的窝棚里,浑身脏兮兮的。义工给他送吃的,他就只知道傻笑,接过去就吃,不会说话,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好像连冷热饥饱都分不清楚,就跟个……像个空壳子一样。听附近的人说,他在那里好些年了,也不知道叫什么,从哪里来,就靠附近好心人偶尔给点吃的和废品勉强活着。大家都叫他‘傻福’,说他除了知道吃和睡,什么都不懂,脑子完全是空的。”
她叹了口气:“看着也挺可怜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他的家人要是知道他变成这样,该多心疼。”
众人听了,也都唏嘘不已,感叹人生无常。
吴念晴听着,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很轻,很快便消失了。
她无法将这个悲惨的、生活在城市最阴暗角落的弱智老人,与任何事物联系起来。
孙婉莹也轻轻叹了口气,为那个陌生人的命运,也为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过去。
她望向窗外,咖啡馆窗外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盛世的景象。
没有人知道,那个被称作“傻福”的老人,曾经有一个温暖的名字,叫吴佑安。
没有人知道,他曾拥有过怎样深刻的爱与责任。
没有人知道,他曾为了所爱之人,用一种最彻底、最残酷的方式,献祭了自己全部的人生。
他遗忘了一切,也承载了那被遗忘的、重于泰山的父爱。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那条偏僻老街的“记忆典当行”依旧静静地开着门。
欧阳朔依旧擦拭着他的那些藏品,等待着下一个被命运逼到绝境,愿意用最珍贵记忆换取现实需求的客人。
店铺深处,某个博古架上,或许又多了一个承载着一段关于爱与牺牲的、沉重故事的水晶球,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无人知晓的、冰冷而微弱的光芒。